明明遭受不公、全族蒙冤慘死的是她,可到了男人口中,卻是他放她一馬……
“三皇子”一雙眼幾乎紅了,眼底浸染痛色,看向宋扶玉的眼神帶著懇求。
青梅竹馬十三載,“宋扶玉”能輕易讀懂他的意思——
阿玉,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死了……便什麽都沒有了。
“宋扶玉”幾乎咬碎牙,吞咽著血淚,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在發顫:“我……愛戀……三……殿下……此……生……非他……不……嫁……”
說完這一段話,她仿若使盡了所有力氣,劇烈喘息著,眼白一翻,便暈厥了過去。
看到這裡,長寧眼睫顫了顫,竟有些不忍再看下去。
許是因為進入的是宋扶玉的回憶,長寧能深切地感受到她此刻的情緒。
這樣的折辱下,宋扶玉有多想死,就有多不能死。
作為宋家唯一的幸存者,不幸要蓋過幸運——
她的命已經不再屬於自己,即便再屈辱,再痛苦,也不能死。
她若是死了,這血海深仇便沒有人能報了。
也是這一刻,長寧才更加確定,宋扶玉仇恨的執念是什麽。
宋扶玉恨的是自己無能。
恨的是命運,是天道,是將她困住的仇恨本身……
她恨前十六年的錦衣玉食,將她養做了一朵嬌花,面對這樣狂風驟雨的滅族之災,沒有任何反擊的能力。
她恨她身懷血海深仇,被迫尊嚴盡折,卑躬屈膝奴顏示仇,隻為討得一個苟延殘喘的機會。
她亦恨那個用命保下她的三皇子,他的愛過分沉重,卻又過分真摯,他是一切災禍的根源,可也是被蒙蔽操縱的棋子。
即便在她將瓦刀刺入他心臟的時候,他仍是笑意溫柔地看她,說:
“阿玉,我還。”
欠你的所有,我都還。
她甚至希望他虛情假意,希望他另有陰謀,希望他所有的好都是裝出來的……
可至始至終,他都不曾負過她。
讓她連恨都無法做到徹底。
“鏘——”
寒光一閃,劍起劍落。
長劍刺穿了“三皇子”的胸膛,又隨之刺入了“宋扶玉”的心臟。
兩人雙雙倒下,周遭景物逐漸失了色彩,幻境隨之轟然崩塌。
在塵煙四起中,竟再次浮現了先前往事中未完的片段:
三皇子蒼白著臉,虛弱地靠在榻上,扎著瓦刀的胸口已然被血染紅。
“阿玉,若有來世……”
他頓了頓,乾枯唇邊溢出一抹苦笑,
“算了,若真有來世,就不叨擾你了……”
話音落下,他亦閉上了眼眸。
一旁的宋扶玉強撐著站立,眸中情緒竟有些恍惚,明明大仇得報,打碎了皇室的登仙夢……
可她為什麽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隻覺得疲憊。
她突然笑起來,笑著笑著,淚如雨下,將那些積攢了不知多久的淚盡數傾瀉。
然後,取出那瓦刀,毫不猶豫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臟。
思緒徹底渙散前,她昏昏沉沉地想,要是一切能結束得更早些就好了。
不必有忍辱偷生,不必有依附算計,也不必痛苦那麽久……
……
塵煙徹底散去,可出現在長寧眼前的,卻不是那寢殿,亦不是那花海,而是那宋府水榭。
池邊,紅裙女子轉過身來,朝她展顏一笑:“阿寧,你來了。”
這時的宋扶玉,重新恢復了少女時期的神采,眉眼間倦意消去,顯露出些天真意味。
在經歷那些真切的記憶後,長寧看向宋扶玉的神情很是複雜。
“我們從前認識。”
長寧用的肯定語調,
“我在你的回憶裡看到了過去的我。”
宋扶玉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眉眼含笑地看著長寧。
那些片段本就是她有意挑選讓長寧看見的,慕辭那小瘋子不許她說,可她卻始終覺得,長寧有知道一切的權利。
她問:“阿寧,你想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麽嗎?”
片刻沉默。
水榭的垂柳隨風飄揚,柳絮紛飛間,竟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氛圍。
長寧終於答:“想。”
可她看著宋扶玉的眼睛,補充道,“可我並不想從別人口裡聽說。”
“那些事,無論好的壞的,若我能想起來,便很好。”
“若是想不起來了,也並不要緊。”
“總之。”長寧語調淡淡,“我並不希望,關於我過去的一切,是由別人告知我的。”
那會讓她有種被強加一切的虛幻感。
宋扶玉愣了一下,旋即輕笑著搖搖頭:“阿寧,你一點也沒變。”
她低低歎了聲:“我知道了。”
突然間,整個水榭劇烈搖晃起來,仿佛要被震碎一般。
宋扶玉知道是為什麽,無奈地笑了笑。
她將長寧拉至這處瘴境,那小瘋子只怕是要發瘋了。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在長寧微驚的神情下,宋扶玉慢慢朝她走近,然後,溫順地靠上了她的肩頭。
“阿寧,能再見你一面,真好。”
“我一直忘不了,那時我手無寸鐵趕往前線,險些成了那樹妖的食物,是你救了我。”
“我從前只聽說,小姑娘家家的,就該好好地待在閨閣裡,莫要出去亂跑,也不該學什麽舞槍弄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