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遠知道他們夫妻情深,可再情深,有些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何況在這件事上,他和王氏的想法是一樣的永安王府出了這樣的事,顧珍活著還不如死了,他那個兒媳是怎樣的烈性,整個京城都知道。
她活著,就不可能不生事。
到最後隻可能連累整個長興侯府,只有她死了,這些事才能漸漸平息。
“無咎。”
陸修遠看著他,緩緩道:“有些事,你還是趁早放下比較好,陛下有意為你賜婚,如今你既然回來了,這事估計也不會遠了。”
“您說什麽?”陸承策不敢置信的開口,他抬起頭,神色晦暗,兩側暖黃色的燭火沒有讓他的臉色變得柔和,反而讓他那雙漆黑的眉弓也被打上了一層陰影,看起來神色變得越發莫測起來。
他的手緊緊握著那盞茶,因為太過用力的緣故,青瓷茶盞已有些碎裂。
可陸承策卻不管不顧,只是盯著陸修遠,緊抿著薄唇。
他平日都是很冷靜的性子,生平唯一一次發火也不過是因為顧珍的死,那天他從皇宮回來,看到的是滿室奴仆嚎啕大哭,而他的阿蘿躺在床上,全身上下都是血,他們都說她死了,他不信。
他走過去抱著她,就像一隻失去心智的野獸,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誰過來就朝他嘶吼。
整整三天。
他沒有上朝,沒有吃飯,沒有洗漱,就待在這一間屋子,抱著早就死了的顧珍。
那是他第一次產生暴虐的情緒,他甚至想殺了所有人。
而現在——
這股情緒又出現了。
他的神色變得陰冷,雙眸也變得漆黑起來“無咎”
陸修遠看著他這幅神色,有些擔憂的喊了一聲,見他並未有什麽變化,忙握住他的手,又提高了一些聲音,“無咎!”
眼見陸承策的神色逐漸恢復清明,他才松開手,沉聲道,語氣頗有些責備,“無咎,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可那是陛下!那是大燕的天子,我們做臣子的,除了聽命沒有其他選擇!”
“難不成你想因為那個女人抗命?”
“你可知道這會有什麽後果!”陸修遠說到這的時候,臉色已經十分難看,他原本對自己的前兒媳並沒有什麽看法,可如今,心中卻忍不住生了一層怨懟,無咎如今變成這樣,都是因為她的緣故。
什麽後果?
陸承策當然知道。
但凡違抗皇命的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可是憑什麽?
憑什麽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無咎——”
陸修遠看著他這幅模樣,豈會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心裡沉了下去,臉色也很看,“難不成你想因為你的過錯而連累我們一大家子,你的祖母年紀大了,母親身體也不好,妹妹更是還未及笈。”
“你想因為你的一意孤行,讓我們都陪你去死嗎?!”
陸承策耳聽著這些話,原本緊繃又暴怒的身形像是突然僵住了似的,他的確可以不顧生死,他早已經不想活了,可是他卻不能不顧他的家人——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松開握著茶盞的手,低下了頭。
屋中燭火分明卻看不透他此時的情緒,只有聲線好似已經恢復如常,變得清冷起來。
“我知道該怎麽做。”
陸修遠松了口氣,“你知道就好。”
他還真怕自己這個兒子不管不顧,一意孤行了,伸手想拍一拍陸承策的肩膀,但看著他這幅模樣,陸修遠還是沒落下去,歎了口氣,站起身,“行了,夜也深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無人回他。
陸修遠無奈的搖了搖頭,也沒再說話,轉身往外走去。
而屋中的陸承策始終低著頭,不曾言語也不曾抬頭,就像是把自己置身於一個空洞又黑暗的環境,門已經被關上,外頭的風還有些大,不住拍打著窗戶,好久好久,他才開口,用近乎呢喃的聲音,喊道:“阿蘿”
***
月上中天。
大多人都已經進入夢鄉了,陸重淵和蕭知也不例外。
可蕭知卻睡得有些不大安生,她最近其實已經很少做噩夢了,除了元宵那日心有所感,夢到了父母和哥哥這陣子,她就沒做過什麽夢了。
可今夜,她又開始做噩夢了。
她整個人置身在黑夜的雲霧裡,她不知道前方是什麽,只能按著意識不住往前走,走著走著,她走到了一間緊閉的屋門前,她聽到裡面傳來一陣歡聲笑語,那是她和父母的聲音,還有哥哥。
她推開門,嘴裡那幾聲親昵的稱呼還沒喊出,就看到滿室血流。
她的父母靠在太師椅上,雙目圓睜,嘴角留著黑色的血,而地上幾十個仆人也沒了呼吸。
“啊!”
她在夢中開始尖叫。
像是瘋了一樣,捂著耳朵,不住倒退,不住喊著。
而現實中
蕭知的身子也開始發起抖來,帶著害怕、驚懼,和十足的不踏實,顫抖著,嘴裡也帶著嗚嗚咽咽的哭聲,輕聲喊著,“不要,不要”
陸重淵向來覺淺。
這可能是多年來的習慣了。
小時候的不安定讓他連睡覺都不踏實,後來又有十多年的軍旅生活,使他時刻都處於一個準備戰鬥的狀態,所以就在身板的小女人開始發出第一聲嗚咽的時候,他就聽到了,立馬睜開眼,朝身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