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河谷未乾涸前流經的水源是玉門關外的古疏勒河,河水一路向西,最終匯經三壟沙流入羅布泊。
曲一弦的巡洋艦若是沒有半道擱淺,搜救路線的第三道站點就是這片谷地,也是她和傅尋約好的,補給坐標的必經點。
前半段的碎石路雖不太好走,但傅尋開車穩,加上車胎又是改裝過的MT全地形深溝花紋泥地胎,抓地凶蠻,也不算太顛簸。
等入了河谷谷地,這片水流衝刷集中,地面凝成的紋理如同瞬間抽乾的河面,泥沙上一秒還被水流推搡得波瀾起伏,下一秒河水乾涸,地表被陽光暴曬後乾燥駁裂,結成一塊塊鹽殼地。
偏偏地表的那層鹽殼酥脆不堪,大G引擎動力足,碾過的路面幾乎都被泥地胎刨出一道深深的車轍印,露出鹽殼底下松軟的細沙。
這種地形,饒是大G,也行進得分外吃力。
天色漸暗,雅丹西側已不見日光,隻昏寐得露出半片被染紅的夕陽,彩霞余輝一道一道,把那片鑲著金邊的地平線染得如九天仙殿。
隔著一道雅丹深溝,不見遠方落日的平和。有風勢從溝底卷出,飛沙走石。
眼前的天暗得格外迅速,風沙四起,視野可見范圍內,黃沙夾著碎石砂礫不斷地拍打著車身。
幾乎是短短的數十分鍾內,沙塵遮天蔽日。
“是真的揚沙了。”曲一弦看向後視鏡,身後的世界比前路更凶險可怕。
車尾揚起的細沙被風卷成漩渦,從四面八方猛撲而來。
風聲頓起的刹那,大G被猛得推下下沙粱,曲一弦幾乎聽到鹽殼被壓碎時發出的碎裂輕響。
同一時間,輪胎陷進沙坑裡空轉的機動聲嗡嗡而起。被車輪刨起的細沙不知疲倦的一遍又一遍地衝刷著車身,發出粒粒輕響。
傅尋依舊鎮定,他判斷了下此刻的形式,目光落在儀表盤的發動機轉速上,沒有任何猶豫,松開油門。
油門一松,發動機的轉速立刻像被倒抽的陀螺,往後掉了檔速。
整個車身隨之往後一墜,正要沉入沙坑裡,傅尋油門轟踩,一連數下猛加轉速,只聽引擎的咆哮聲恍惚間蓋過深溝卷起的那道風聲。大G的車頭往前一送,如掙開囚籠的猛獸,猛得衝了出去。
衝勢太猛,鹽殼地的地面被盡數壓碎。深埋在鹽殼地表下的細沙猶如地獄裡伸出的手,困住四個輪子不斷往下拖陷。
車身一沉,再試油門,隻余四輪空轉的機動聲嗚嗚作響。
車陷了。
比這更糟糕的是,他們距離營地還有四十分鍾的路程。
變了天后,天色黑得很快。
僅一息之間,裂谷深溝外的夕陽也看不見了,遮天蔽日的黃沙籠籠疊疊,被風推著一波一波迎面撞來。
可見度太低,傅尋亮起大燈:“沙塵剛起,一時半會停不下來。”
這風頭剛形成,估計離沙塵暴成熟還要一會。
他壓低帽簷,又從後座拎了件運動服外套遞給她:“穿上,跟我下車。”
曲一弦立刻會意。
下午在沙粱等巡洋艦下坡時,她閑著沒事,仔仔細細地欣賞了一圈大G。
傅尋這輛車除了改裝過輪胎,發動機,懸架部件和車燈以外,前後保險杠,側腳踏板和定風翼都做了大包圍,車前加固了絞盤,車尾加裝了方便拖車的流氓鉤。
這會形勢急迫,傅尋應是打算用絞盤自救了。
曲一弦跟下車幫忙,在傅尋身後亦步亦趨跟了一會也沒尋著機會,想來想去她能幫的忙大概也就別礙事,自覺撤到安全區。
河谷和戈壁的淺灘裡有一處被土堆包夾的避風口,更準確地來說,是一道開裂的窄縫。
外頭風沙太大,她穿著傅尋的外套也擋不住荒漠裡的風透過單薄的衣料搓進她骨頭縫裡。更別說那些無孔不入的沙子,她連嘴都沒張開過,可齒尖一磨,全是沙子被碾碎的瀝瀝聲。
她眯眼,在唯一的照明只有三米外那輛大G車燈的河谷裡,咬牙切齒地又把“諸事不宜”好好地嚼了一遍。
她發誓,完事後一定去買本日歷,天天撕著玩!
傅尋將纜繩盤上支點,拖車前的所有準備工作就緒後,他分神看了眼曲一弦,頗覺省心。
她站的位置,既在他的視野范圍內,又在絞盤拖車的危險區域外。
半點不添亂。
傅尋收回視線,正欲最後調試絞盤,余光一瞥,瞧見她身後那道開裂的坯土,在搖搖欲墜。
他神色微凝,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微微凝神,抬了手電一掃。
頂端的沙土被風饞食,正順著裂縫不斷下滑,待落到裂縫中的天鵝頸時,落式變快,卷帶著下方的沙土一並墜下。
他臉色一變,厲聲大喝:“躲開!”
可惜,來不及了。
曲一弦對這個指令完全陌生,不知該作何反應。
兩束筆直的燈光下,他逆光而行,壓根看不清表情。隻依稀能夠辨認,他目光所指之處,在她的頭頂。
曲一弦的反應還算機敏,雖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狀況,但下意識雙肘護頭,盡力往前撲去。
幾乎是她撲倒在地的同時,耳邊“嗡”的一聲輕鳴,滿目眩暈裡,身後壓上的東西沉如磐石,壓得她胸腔一窒,險些窒息。
她試探著輕吸了一口氣,鼻腔,嘴唇全被沙子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