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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風冷,大牢外面掛著兩盞燈籠,隨風一直搖晃。
禁衛軍拿了手諭從天牢提人出來,最緊要的幾個人都押進了囚車裡,一輛連著一輛,其他不大緊要的人則都用鎖鏈鎖了掛在車後走。
不過月余光景,燕牧看上去又老了許多。
兩鬢白似染霜,神情卻寂靜極了。
禁衛軍的首領對他倒是頗為恭敬,一應事情準備完畢,還抱拳對他說了一句:“侯爺,我們這便要走了,天冷風寒,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您多擔待。”
燕牧輕輕嗯了一聲。
燕臨則在他後面的囚車裡,卻是有些擔心地望著天牢裡面,沉默不語。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起行,卻都十分整肅,也沒有什麽太大的聲音。
囚車一路駛過街道。
子夜的京城已經陷入了熟睡,坊市中的百姓並不知曉昔日侯府的功臣良將便在這樣一個夜晚,從他們的窗前經過,去到荒涼的遠方。
黑暗的一處街角,靜靜地停著一輛馬車。
馬兒打了個冒著熱氣的噴嚏。
燕牧是久在行伍之中的人,對馬匹的聲音可以說是熟悉極了。驟然聽見這微不足道的一聲時,眼皮便驟然跳了一跳。他睜開了緊閉的眼簾,忽然抬首向著那聲音的來處望去。
於是便看見了那輛馬車。
也看見了坐在馬車內也正朝著這邊望來的那個人。
押送囚車的隊伍距離馬車尚有一段距離。
又是這樣黑暗,謝危本該看不清的。
然而在這一瞬間,他卻偏偏看見了燕牧那驟然明亮的眼神,灼灼燃燒的目光——
“哈哈哈哈……”
也不知為什麽,燕牧忽然就仰頭大笑了起來。
笑聲裡滿是快慰。
押送的兵士都被他嚇了一跳,卻不知中間原委。
那囚車很快去得遠了。
笑聲也漸漸聽不到了。
京城重重的屋宇疊起來隱沒了囚車的蹤跡,等到視線裡最後那幾個身穿囚衣的人也消失不見,謝危才終於慢慢地垂下了眼簾。
刀琴劍書都立在車旁。
謝危悄然緊握了手掌,他是該出見上一面的,可如今的處境和如今的身份,這樣的決定對他來說絕非明智之舉。
過了好久,他才重新抬眸。
卻是問:“那邊準備得怎麽樣了?”
劍書刀琴都知道他問的是什麽。
勇毅侯府的人之所以要這麽急著流放去黃州,除了皇帝沈琅的確不願侯府之人在眼皮子底下礙著之外,更重要的是之前謝危在禦書房中提出的那一“請君入甕”的設想。
守衛天牢的禁衛軍撤走了。
如今連天牢裡最重要的犯人也撤走了。
潛伏在暗中的那些人便躍躍欲試,以為自己遇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準備要動手了。
劍書道:“同您料得差不多,便在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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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雪寧蹲伏在那角落裡,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
人來了,人走了。
可周寅之好半晌都沒回來,實在讓她覺得有些奇怪,忍不住便悄悄探出頭來,朝周圍望了望。
方才來時匆忙,都不及細看。
此刻一看才發現這間牢房有些過於整潔了。
地面和牆面雖然都是黑灰一片,可眼前這張床榻收拾得整整齊齊,疊起來的被子上連道褶皺都看不見,還有兩件藍黑的外袍仔細地折了起來放在被子上。
想來住在這裡的是個愛乾淨的人。
等等……
一念及此時,薑雪寧腦袋裡忽然“嗡”了一聲,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這一間牢房裡竟是有人住的嗎?!
這樣一想可了不得。
緊接著更多的異常之處便浮了出來,比如這間牢房在天牢深處,比如明明像是有人住的樣子,可周寅之匆忙之間帶她進來時,牢門卻沒有上鎖。
一種怪異的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薑雪寧當機立斷便想離開。
可事情的發展遠遠比她想的要快,甚至也遠遠超出她的預料。
幾乎在她提著裙角起身的同時,天牢門口處竟傳來了呼叫喊殺之聲!
獄卒們的聲音驚慌極了。
“你們是什麽人,幹什麽來的?”
“啊——”
“劫獄,劫獄,有人劫獄!!!”
短兵相接之聲頓時尖銳地響了起來,從門口處一直傳到天牢的深處。
這牢獄之中關押著的大多都是十惡不赦、江洋大盜。
一聽見這動靜,再聽見“劫獄”二字,不管是原來醒著的還是本已陷入酣眠的,這會兒全都精神一震,原本寂靜若死的囚牢忽然仿佛變成了人間地獄,到處都是狂歡似的呼聲和喊聲,每一扇牢門前都立著瘋狂的人影,或蓬頭垢面,或意態瘋狂,群魔亂舞!
薑雪寧心都涼了半截。
這時她才想起,上一世京中的確有這樣赫赫有名的劫獄一事,乃是天教亂黨浮上水面作亂的開始,蕭定非的蹤跡也是因為此事才傳了出來,後來被人找到。
可是這一天嗎?
無論如何她都沒有想到,自己來一趟竟恰好遇到此事!
這牢獄中到處都是窮凶極惡之徒,一旦被放出來還不知要怎樣為非作歹。
她若是一不小心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