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藏在袖中的那貓兒直接被她抱了出來,冷凝著一張臉,徑自往謝危的面前遞去!
“喵嗚!”
那小貓兒原在她袖中慵慵懶懶昏昏欲睡,乍然被她舉起來,嚇得背脊骨上那條毛都聳立起來,十分適時地驚慌一聲叫!
謝危是才得了慈寧宮那邊來的密報,剛回來又見薑雪寧逃學,自然不大能裝出一副好臉色,甩了袖便要上台階進偏殿。
哪裡料到薑雪寧袖裡藏著乾坤!
在那一團小貓兒湊到他面前時,他瞳孔劇烈收縮,眸底晦暗如潮,面色鐵青,整個人手背上起了一串雞皮疙瘩,立時後撤了一步,舉袖便將薑雪寧的手拂開!
薑雪寧怕傷了那小貓抱得本來就輕,被拂開之後,小貓兒受了驚,一下便從她手中掙脫開去,跳到地上,見著閻王爺似的,一溜煙順著宮牆跑遠了。
原地隻留下薑雪寧與謝危面對面站著。
薑雪寧臉上沒表情,謝危臉上也沒表情。
第61章 犯錯
四目相對。
薑雪寧出奇地平靜。
她本就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忍耐與怨怒一旦達到某個臨界點,又為方才謝危言語中某一句刺耳的話所激,便如被落下的一點火星點燃,重重地炸開,做出以前想做而不敢做的非常之事。
這是一種報復。
也僅僅是一種報復。
謝危看起來同樣平靜的。
然而這樣的平靜對他來說只是一種表象。
薑雪寧那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孔倒映進他眸底,頃刻間揉碎成晦暗的風雲,起伏在一片危險的浪潮中,滾出一片山雨欲來似的沉怒。
明明沒有碰著那隻貓,可此時此刻,卻有一種惡寒的感覺順著他方才碰著那隻貓的寬大袖袍爬上來,爬到他的手臂,攀到他的指尖,留下一股令人悚然的戰栗。¬
過度的緊繃,讓僵直的五指都發麻。
謝危竭力想要將這感覺驅散,也竭力地想要將此刻翻湧在胸臆中的沉怒壓下去,因為他的理智一直告訴他,憤怒於人而言是最無用的一種情緒。
可他越想壓抑,那浪潮越在心間翻湧。
他終究少見地沒有忍耐住,目視著她,一字一句,慢慢地道:“寧二,你是覺得我心太軟,太好說話嗎?”
不是他會在人前稱的“薑二姑娘”,也不是他獨在人後用的“寧二姑娘”,而是這樣直接、生硬到甚至帶了幾分冷刻的“寧二”!
薑雪寧嗅到了那濃得遮不住的危險味道。
她同樣是緊繃著身體,在他話音出口的刹那,腳底下寒氣便直往背脊骨上竄,幾乎是下意識地便往後退了一步。
可她忘了,此時此刻她正站在這偏殿的台階上。
那腳步往後一挪,便絆住了上一級台階。
薑雪寧身形不穩,幾乎立刻便要往後倒去,然而一隻手恰在此刻伸了出來,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平日隻執文墨的五指修長極了,卻藏著三分酷烈之感,將她往他面前拽了過來!
距離迅速地拉近。
她險些一個趔趄,迫不得已地向他傾身。
那抓住了她胳膊的手掌有如鐵鉗一般用力,甚至讓她感覺到了隱隱的痛楚,而心有余悸抬起頭來時,只看見謝危那青筋隱伏的脖頸,凝滯不動的喉結,線條緊繃的喉結,還有那拉平了唇線的薄唇,以及……
一雙冷寂陰鷙的眼!
這與謝危平日顯於人前的姿態,儼然判若兩人!
薑雪寧頭皮發了麻。
便是上一世見著他持長弓帶著人封鎖宮門,冷眼注視著亂黨屠戮皇族時,也未有過這般可怕的神態!
她想要退避,然而已為對方緊緊鉗製;
她應該叫喊,然而喉嚨裡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近乎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佇立的身形仿若巍峨的山嶽,有一種沉凝的厚重,隻道:“你很聰明,也很嬌縱,自你上次進宮,我便警告過你,不要惹我生氣。”
薑雪寧於是一聲冷笑:“我是嬌縱,畢竟一如謝少師所言,頑劣不知悔改。竟不知少師大人對我也是一再容忍呢。”
謝危道:“我訓你不該?”
薑雪寧抬眸同他對視:“尊師重道,自然是先生教什麽,學生學什麽,先生說什麽,學生是什麽。謝先生壓我斥我誤會我,都是應該。”
謝危望著她不說話。
薑雪寧卻覺得那一股戾氣非但沒消下去,反而在她心底瘋狂滋長,讓她的言語越發尖銳:“只是沒想到,堂堂一朝少師,竟然怕貓,當真稀罕。”
謝危的臉沉了下來。
她卻一動不動地續道:“昨日見少師大人對那小貓退避三舍,心裡不過有此猜測,可胸有韜略的謝少師怎會怕區區一小貓呢?這猜測無論如何也太過荒謬,以至於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未料想今日隨意一試,竟證明這荒謬猜測屬實。原來完人也有所畏,原來聖人也有所懼。”
在今日之前,謝危是所有人眼中的完人,甚至是半個聖人,天下間少有能令他色變之事,重生而來的薑雪寧更因深知他底細而誠惶誠恐;然而今日之後,才知道上一世滿朝文武都畏之怯之的謝危,竟怕這世間小小一隻柔軟堪憐的貓兒,於是始知——
世上終無完人。
聖人也不過肉體凡胎!
這讓她一時脫去了舊日的恐懼與忌憚,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針鋒的姿態與他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