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寧沉吟不言。平心而論,他也是一直覺得打一仗為好的,可眼下想著胡驍、看著這名冊,他又無比猶豫。
“他若立了戰功,女兒再入主中宮,豈不是更要飛揚跋扈?”
“所以哀家從未許諾他的女兒會當皇后。”太后說著,護甲在他手中拿著的冊子上敲了一敲,“這只是暫且穩住他。皇后之位何其尊貴,總要千挑萬選的。到時想不挑他的女兒,也總能找到理由。”
“這倒是……”沈玄寧點了點頭,“那便聽母后的。”他說著微微一頓,“還有一事,兒子聽冷宮那邊說,近來常有宦官進出婉太妃住處,總要過許久才出來。”
“你差人盯著她了?”太后笑而挑眉,沈玄寧啞笑:“兒子不像母后這樣穩如泰山,兩年前就著人盯著了。”
太后又笑笑,點頭說:“年輕人總是這樣的,你能做這些安排也好。且先盯著就是,暫且不必管她,安心瞧瞧她能鬧出些什麽風浪。”
婉太妃,不過就是一個天生麗質的蠢貨而已。若不是有那麽一張好皮囊,她根本爬不到妃位上。
先前的那麽多年,太后都是靜看著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撲騰,鬧得大了再伸手收拾收拾。
這麽多年過去,二人都已不算年輕了,婉太妃的本事倒也不見長。
太后靜想著,好笑地歎了口氣:“不要牽扯你四弟。婉太妃是婉太妃,他是他。”
“是,兒子心裡有數。”沈玄寧釋然而笑,他也不願這些事牽扯上四弟。在他看來,長輩的恩怨是長輩的恩怨,就連母后都不想讓這些陳年舊怨壓到他們身上,他更加不願拿四弟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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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胡驍率軍出征。九月,第一封捷報便傳回了朝中。
這捷報連沈玄寧都看得神清氣爽。不得不說,胡驍打仗是真有本事。
“邊關平安到底是好事。待得他回朝,該賞他的,朕會賞他。”與湯述仁議起胡驍的事時,沈玄寧這般道。
湯述仁點頭讚許道:“賞罰分明,是明君之舉。”
沈玄寧又說:“但待得他凱旋之後,朕也想尋個機會與年輕將領熟絡熟絡。”
胡驍跋扈,他是早晚要壓下去的。最好的結果,是賜他個爵位,讓他好好在京中養老。但壓胡驍不要緊,軍中無人能接替他就會變成大禍。朝中急缺年輕將領,此時邊關開了戰,正是年輕將領冒頭的好時候。
此時不把這幫人攏過來,什麽時候攏?他這個當皇帝的不開口,胡驍便要把他們拉去了。
湯述仁聽罷對此也讚同,隻問:“皇上想如何與他們熟絡?”
“加官進爵,最實在不過。”沈玄寧道。
可湯述仁搖頭:“身負戰功,加官進爵本就是應該的。皇上要讓他們為己所用,更要緊的便不是封賞,而是人心。”
把他們理應得到的東西給他們,是換不來足夠的人心的。
沈玄寧了然,沉吟著請教他:“那老師覺得該如何做?”
湯述仁笑說:“新將領們年輕,皇上也年輕。待得大軍凱旋,皇上不如以慶賀之名,率眾前去圍獵,臣相信圍獵之時皇上自能與他們打成一片。如此之後,他們心上總會多幾分親近了。”
沈玄寧面露喜色:“這主意好。圍獵的禮數也少,不似慶功宴那麽規矩,誰也放不開。”
湯述仁點點頭,深沉道:“都說人心難測,但其實人心上的事,也就那麽點兒道理。皇上天資聰穎,總能摸索清楚的。”
於是在次年二月,胡驍上奏說戰事大捷、已驅敵於百裡之外後不久,前線就接到了皇帝親筆所書的回信,信中道“滿朝振奮”“朕心甚悅”,所以朕想和將士們好好歡慶一番。宮宴未免俗氣了,不如去圍獵。
信裡還說,他這就離京去圍場,讓胡驍也帶著人直接去,不必拘禮。
胡驍收到這信時正啃著一條羊腿,聽手下讀到一半,就放聲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這小皇帝,還挺會玩!”
手下因為他的稱呼而噎了一下,胡驍大大咧咧地擺手:“別計較別計較,你念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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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百余裡外的皇家圍場中,一座座帳篷早已在聖駕抵達前就已扎穩,宮人們只需再稍作收拾便可以了。
饒是這樣,蘇吟還是盯著一眾宮人忙了一下午。在她進主帳看哪兒還有灰沒擦乾淨的時候,站在炭爐邊烘著手的沈玄寧叫住了她:“別忙了,四處都挺好,你過來歇歇。”
蘇吟應了一聲,又大致看了看便走了過去,沈玄寧按著她在身邊坐下,輕一攥她的手:“倒是不冷。”
蘇吟笑道:“奴婢沒親自乾活,淨使喚別人了。崇王殿下去年送來的那手爐又暖得很,方才在外頭硬是熱得直出汗。”
沈玄寧噙著笑聽她說,等她說完,徑自拎壺倒了碗熱牛乳給她喝。蘇吟接過來抿了兩口,依稀聽到外面有點動靜,又放下了碗:“奴婢出去瞧瞧。”
“你不用事事都……”沈玄寧想留她多做一會兒,可她輕快地一福就走了。他留在內帳中一歎氣,心說她怎麽這麽勤快?
她要是懶一點兒,今天他就帶著她到附近的山林裡玩去了,這裡的景子在宮裡可見不著,奈何他直到這個時辰在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