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在外沒人照料,孟連生便每日提早從碼頭上收工,帶飯回工棚與大成一起吃。
肖大成雖然力氣一般,但是個會過日子的小夥子,不知從哪裡撿了個紅泥小爐,又買了幾塊木炭,這種日子,在小爐子裡燒上兩塊碳,煨上一個小湯鍋,將菜煮進去,放些醋和醬油,能吃得人從肚子暖遍全身。
這日傍晚,距離腳夫們下工還早,工棚裡空空蕩蕩,兩個少年正圍著小爐吃晚飯,陳家兄弟從門外氣勢洶洶走進來。
肖大成膽子隻得芝麻大,看到這兩人頓時有點哆嗦,手上一抖,夾著的一筷菜落回小鍋子。他下意識瞧了眼孟連生,只見對方依舊神色如常地吃著菜,像是對於兩個闖進來的不速之客渾然不覺。
兩個不速之客粗魯地將一個一個地鋪掀開,似乎是在找什麽東西,終於翻到兩人跟前,陳大瞧了瞧地上的小泥爐,朝肖大成伸手一指:“把你床鋪掀開!”
肖大成怯生生看他一眼,挪過去將自己髒兮兮的舊棉被掀開,裡面除了幾件皺巴巴的破衣裳,別無他物。
陳二彎身嫌惡地將衣服拎起來抖了抖,什麽都沒抖出來,便將衣服粗魯地丟到一邊,又一腳踢開旁邊孟連生的被子,沒脫鞋的腳大喇喇踩上床,一把將枕頭翻開。
正在夾菜的孟連生,眉頭微微皺了皺,繼續將筷子上的菜送入口中。
一無所獲的陳二下來,瞧了眼兩個正在吃菜的少年。肖大成對上他的目光,結結巴巴問:“二哥,是丟了什麽東西嗎?”
陳二沒理會他,繼續往前搜,一無所獲之後,又踅身回到兩人跟前,覷眼看著兩人道:“我大哥丟了一條金鏈子,你們這屋裡手腳不乾淨的人太多,回頭要是看到是誰拿的,趕緊告訴二哥,回頭有好活兒派給你。”
肖大成連連點頭:“嗯。”
兩人正要離開,陳二忽然瞥到肖大成脖子上的一根紅線,彎身伸手一拉,一塊玉觀音從胸口裡被拉出來。
肖大成嚇了一大跳,想要握住,但還是晚了一步,那玉觀音已經被陳二一把扯下攥在手中,他摩挲了下,笑道:“這玩意兒不錯啊!”說罷,掏出幾個銅元,往驚慌失措的少年身上一丟,“賣給二哥了!”
“不……不不行。”肖大成驚慌失措地起身,“這是我媽留給我的遺物。”
“嫌錢少?”陳二又拿出兩角小洋丟給他,“現在夠了吧?”
“二……二哥,真不行。這是我媽的遺物,我不能賣。”肖大成簡直要被嚇哭了,卻又不敢上前去奪。
就在陳二將玉觀音要丟入自己口袋時,一隻手忽然伸過來,將這小小的物件奪走——正是一直盤腿坐在小泥爐前吃菜的孟連生。
碼頭上的工人就這麽多,孟連生雖然隻做過一個月腳夫,但陳家兩兄弟也認得他,曉得他如今在碼頭擦鞋。
一直隻當他是個沉默寡言老實巴交的孩子,這會兒到手的玉觀音被他搶走,陳二不免錯愕了下。
孟連生臉上沒什麽表情,依舊是溫和純良的模樣。
陳二嗤回過神來,笑一聲:“膽兒挺大啊!”
肖大成嚇得瑟瑟發抖,抓住孟連生的手臂輕喚了聲“連生”,只是也不知道喚對方有什麽用,他想保住母親留給自己的這枚玉觀音,可也知道孟連生與他一樣弱小無力,不想讓他因為自己受傷害。
孟連生沒有回應陳二的話,隻彎下身,將對方丟在地上的錢撿起來,伸手遞過去,一字一句道:“這是他媽留給他的,不能賣。”
“小兔崽子他娘還挺愛管閑事!”陳二沒接錢,抬腳直接踹向他。
他這一腳用了十分力,孟連生沒站穩,跌坐在地上。
陳二上來試圖將他手中的玉觀音搶過來,卻不料這少年看著清瘦,力氣竟然不小,那隻攥緊的手如何都掰不開。
氣急敗壞之下,陳二又狠狠踹了他幾腳。孟連生吃痛地悶哼了兩聲,但攥著玉觀音的手依舊沒松開。
一旁的肖大成見狀,也不敢上前拉架,直接嚇得哭嚎起來。
也不知是因為這嚎聲,還是見遇到了頭強驢,在陳二打算繼續踹人時,站在一旁的陳大低聲輕喝道:“行了,人家不願賣就別勉強,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寶貝。”
陳二聽了兄長的話,不情不願地收了手,站起身啐了一口:“今天放你一馬。”
肖大成趕緊連滾帶爬挪過來:“謝謝大哥二哥。”
陳二冷哼一聲,與兄長拂袖而去。
孟連生坐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將手中完好無損的玉觀音遞給肖大成,挪到小泥爐前,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拿起筷子繼續吃菜。
肖大成看看手中的玉墜,又看向已經吃上的孟連生,走過來期期艾艾問:“連生,你有沒有受傷?”
孟連生掀起眼皮,用他那雙黑沉沉的鹿眼看了看他,搖頭淡聲道:“沒事,吃飯吧。”
肖大成在他對面盤腿坐好,哽咽道:“連生,謝謝你,要不是你,我媽留給我的東西,就要被人搶走了。”
孟連生語氣依舊平淡:“沒事。”
肖大成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落:“我好沒用,連我媽的東西都差點守不住。姓陳的兩兄弟真不是東西,專欺負我們窮苦人。”
孟連生沉默地聽他抱怨,良久之後,才又雲淡風輕地開口:“那兩個人也沒什麽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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