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麽?”肖大成深以為然地點頭,“上海灘多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跟那些人比起來,他們連隻螞蟻都不如。”
只是說完這話,又沮喪地垂下頭,如果陳家兄弟連螞蟻都不如,還要在兄弟二人手下討飯吃的自己,又能算什麽?
他一時憤慨不甘,一時又自怨自艾,總之心情是亂成一團,吃到口中的菜,早沒了滋味。
然而對面的孟連生,卻始終的一臉平靜,連胃口都沒受一絲一毫影響。
原本他們是一樣的人,應該有一樣的煩惱。
可顯然,孟連生並沒有他這樣的煩惱。
*
沈玉桐已經開始家中工廠上班,沈家產業頗多,但主業仍舊是鹽。鹽自古以來,是跟白銀一樣的硬通貨,時代變幻,無論其他行當如何變幻更迭,只要能做上鹽的買賣,永遠就不怕賺不上錢。
雖然從庚子年開始,每每遇到割地賠款,都要鹽稅裡抵扣,導致鹽稅一年比一年高,鹽商日子比起早年,要艱難許多,但鹽業依舊是最賺錢的行當之一。
沈家在奉賢有鹽場,沈玉桐每禮拜過去一兩天。
這日剛從鹽場返回沈家花園,便聽到管家容伯大聲道:“二公子,你終於回來了,龍少爺已經等你半天了。”
“小龍來了?”沈玉桐面露驚喜,快步往裡走。
容伯道:“可不是麽?說是趕了一天一夜的路,今早回的上海,衣服都沒換。”
沈玉桐走進洋樓客廳,沙發上坐著一個穿著灰藍色戎裝的男人,雙腿大喇喇敞著,頗有幾分丘八之風。
見他進來,對方雙眼登時睜大,從沙發跳起,三步並作兩步兩步上前迎上來,一雙大手用力攥住他的肩膀:“小鳳,總算把你給盼回來了。”
沈玉桐也笑:“小龍,幾年不見,你變化挺大的嘛!”
小龍大名叫龍嘉林,是沈玉桐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兼同窗。
也是當年為沈玉桐偷玫瑰花摔斷腿的那位仁兄。當然,外面那些風言風語不過是謠言,沈玉桐自認與龍嘉林的友誼,比天山雪水還純潔。
龍嘉林變化確實大,當年的他生得瘦弱,功課又差,加上龍家還未得勢,在學校裡是個沒人喜歡的小可憐蟲,只有沈玉桐同他一起玩,一直到畢業分開,他都依舊是瘦弱單薄的少年。
而如今的龍嘉林,身材筆挺人高馬大,身上的戎裝,更讓他顯得英姿勃發,堪稱是一個英俊帥氣的大丘八。
原來當初龍嘉林腿好了後,就被他爹強行丟去了講武堂,兩年之後去去了他爹的軍營,四年淬煉下來,被扒了不止一層皮,硬生生改頭換面。
一別四年,變化的當然也不止龍嘉林。沈玉桐亦是從翩翩小少年長成一個玉樹臨風的青年,龍嘉林激動地上下打量他,也不知想到什麽,仿佛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杓:“小鳳,你也變了許多。”
小鳳是龍嘉林的專屬稱呼。鳳凰棲梧,兒時粉雕玉琢的沈玉桐是沈家的一隻鳳凰,因而有個小鳳凰的小名。只是隨著年紀長大,這浮誇的小名便漸漸退出歷史舞台。龍嘉林因為被人喚做小龍,覺得龍鳳天生是一起的,就像他與沈玉桐的關系,於是“小鳳”的稱呼便被他堅持喚了下來。
沈玉桐聽了他的話,不以為意道:“人長大了總會有變化的。”說罷拉著他回沙發落座,“來,我們坐著慢慢聊。”
沈玉桐出洋那幾年時,與龍嘉林通過幾封書信,回來這兩個月,又天天看報紙,對於龍家的近況大致了解。
四年前龍嘉林他爹龍震飛還只是個旅長,如今卻已是權傾一方的鎮守史。龍嘉林是龍震飛獨子,在軍營裡掛了參謀一職,未來必然是要接班的。
沈玉桐從前有點無法想象,小龍那樣的人如何帶兵打仗,不過此刻見到龍嘉林,便打消了疑惑。
人總是會長大的。
小龍已經變成了大龍。
龍嘉林原本自認已經是個坦坦蕩蕩的男子漢,但現下坐在沈玉桐身旁,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沒見,想看他又有點不敢看,導致一雙眼睛做賊似的躲躲閃閃,不知如何安放。
倒是沈玉桐覺察他的異常,笑著在他寬闊的肩膀拍了一巴掌:“作何呢?不認識我了嗎?”
龍嘉林再次摸摸頭,臉上露出一抹與他氣質相違和的赧色:“就是沒想到轉眼四年就過去了,有些不敢相信。”
沈玉桐感歎道:“是啊!時間過得真快。對了,你這次回上海能待幾日?我們約上從前的同學,好好玩幾場。”
龍嘉林笑道:“我跟我爹請了半個月的假,加上來回路程,至少也能在上海待個十來天。”
舊友相見,打開話匣子,便有敘不完的舊,敘完之後,又熱絡地計劃接下來幾日的行程
第7章 我跟小時候不一樣了
天氣越來越冷,孟連生收攤後,通常早早回工棚,鮮少在外停留。
這日,他剛點上爐子,肖大成便扶著表叔回來了。
表叔一身襖子濕了個徹底,面頰凍得清白,渾身直打哆嗦,想說點什麽,但上下嘴皮打了半天架,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說出來。
孟連生忙起身將人扶住,擔憂地問:“怎麽了?”
肖大成雙眉倒豎,露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怒狀:“還不是陳大陳二,今天又扣了叔工錢,叔找他們說理,動起了手,他們兩個直接將叔推下水。這麽冷的天,真是缺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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