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們往庭外燃起的篝火裡丟進竹子,劈裡啪啦的爆竹聲響起,屋內眾人齊齊起身,互相道著新年安康。
雲黛熬到這麽晚已然有些困倦了,便沒留下玩爆竹,先行與端王妃告辭,回映雪小築歇息。
彼時風雪雖稍小了些,卻依舊寒冷刺骨,兩個小丫鬟在前頭打著燈籠,琥珀走在雲黛身邊替她撐傘。
才走出院子沒多久,琥珀輕輕嘟囔一聲,“這大半夜誰從外頭來?”
雲黛上下眼皮正打著架,聽到這話,也略略抬眼看了下。
只見前頭的黑暗中亮起燈籠,看樣子是從前門那邊過來,那燈籠飄得快,可見那人腳程也快。
等再走近些,琥珀驚呼,“世子爺?”
雲黛一愣,心說怎麽可能是他,他這會兒該在驪山守歲的,且城門早就關了,他難道會遁地飛天術不成。然而還不等她反駁琥珀,隻懶懶看那麽一眼,表情就僵在臉上,她用力眨了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見了鬼。
那高大身影從風雪裡走來,緋色官袍外是玄色大氅,修長的手指捏著一把紫竹骨傘,清俊的眉眼間凝著冰雪般,端正又冷冽。
雲黛愣在原地,困倦的大腦混沌又清醒。
直至那人走近,身旁的丫鬟們連忙請安,問著世子爺萬福,她才回過神來,木訥訥地喚了聲,“大哥哥。”
傘上積著的雪稍稍墜落,謝伯縉垂下眼,看著昏暗光線下的小姑娘。
她今日穿著條海棠紫色的折枝花紋襖裙,外罩著條白色毛絨大氅,寬大又暖和的兔毛帽子嚴嚴實實地將她裹住,只露出一張雪白的巴掌小臉,小巧的鼻尖凍得泛紅,像不小心沾上了胭脂。
謝伯縉輕嗯了一聲,問她,“這是守完歲,要回去歇息了?”
雲黛見著他就控制不住想到那晚的事,一想到就心虛、愧疚、沒臉見人。她避開他的視線,腦袋垂得低低的,細聲細氣應了聲,“是,是要回去了。”
謝伯縉看她恨不得整個縮進大氅的模樣,捏著傘柄的指節不禁收緊,“你不好奇我為何在這?”
雲黛微怔,好奇自然是好奇的,沉默片刻,她小聲問,“大哥哥不是在驪山行宮麽,怎麽半夜歸來?”
“三皇子明早便到長安,我奉陛下手諭前來接應。”
“噢噢,這樣……”雲黛點頭,“大哥哥辛苦了。”
旋即又陷入沉默,隻聞淒淒風雪聲。
雲黛隻覺那灼灼的目光凝視著她,叫她無地自容,攏在袖下的手指捏緊,她朝他福了福身子,“大哥哥,若無別的事,那我…我先回房歇息了。”
她腳步匆匆就要離開,許是越急越容易出錯,腳下踩到積雪,身子驀得一晃。
“姑娘小心。”左手被琥珀扶住。
雲黛訕訕地扭頭看向右邊,右手正被另一只有力的手穩穩托住,她一抬眼,就對上男人幽深如潭的眼眸。
他定定望著她,“走路當心。”
嗓音低沉而溫柔,猶如那夜在溫泉裡,他摟著她的喁喁低語。
雲黛聲線緊繃,帶著不自覺的顫,“是…是,多謝大哥哥。”
隔著厚厚的襖,她似乎都能感受到男人掌心的熾熱溫度,她手臂微微掙了一下。
謝伯縉眉心微動,松開她的手臂,又道,“妹妹似乎忘了件事。”
雲黛此刻的腦子是一團漿糊,黑眸迷茫,“嗯?”
謝伯縉薄唇抿成一條線,倏然朝她伸出手。
雲黛一見,下意識往後躲去。
他的手在乾冷空氣中僵了一瞬,還是落在她的頭上,細長的手指將她額上的雪花撣落,“忘了與我說新年安康。”
雲黛臉頰發燙,為這失禮而窘迫,忙朝他道,“大哥哥新年安康,壽祿延長。”
“新年安康。”謝伯縉頷首,又淡淡瞥了她一眼,“回去歇吧。”
雲黛忙不迭帶著琥珀她們走開。
謝伯縉回首看了眼她落荒而逃般的背影,長長的眼睫落下,遮住眸底那洶湧流動的暗色。
是想躲麽?
第64章 妹妹何必舍近求遠
永豐二十一年, 正旦。
風雪稍歇,天清氣朗。
新年新氣象,府上的奴婢們都換上簇新的襖子, 油光水亮的大辮子上系著喜慶的紅繩,見面都是暖融融的笑臉,互道新禧安康。
琥珀和銀蘭也都換上新衣, 一個穿著紫紅色春綢絲綿的襖子,另個穿著蔥心綠的五福捧壽襖, 臉上帶著令人舒坦的笑容, 躬身伺候著雲黛起床, “姑娘可算醒了, 婢子們都在外頭等著給您請安呢。”
雲黛罩了件茜色長袍往外去, 外間那些候著的丫鬟一見著她出來,齊齊站成兩排, 嗓音清脆地行禮,“姑娘新禧, 婢子們祝姑娘福延新日,慶壽無疆。”
因著昨日夜裡偶遇謝伯縉之事, 雲黛做了一晚亂七八糟的夢, 睡得並不算好,但見丫鬟們一個個精神充沛、喜氣洋洋的模樣, 也斂下倦色,朝她們笑了笑, “同喜同喜。”
又吩咐琥珀分發新年紅封,討個吉利。
丫鬟們拿到賞錢自是歡喜不已,連連謝恩,歡天喜忙活去了。
早膳用過一碗薏仁米粥, 一小份什錦包子和炸卷果後,在琥珀和銀蘭的巧手下,雲黛挽了個如意雙環髻,換了件湘色彩繡織錦緞的襖子,配著寶藍色雨絲緞襦裙,又戴上喬氏送來的那項金累絲紅寶石瓔珞圈,整個人珠光寶氣,明豔逼人,宛若一朵春日雨後沾著露水的海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