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除那句舒世子,常念有些忍俊不禁,當真在腦海中回憶了一番寧遠侯是何樣貌,卻是朦朧的。
她搖了搖頭,語氣裡半是玩笑地回道:“戰局瞬息萬變,能領幾十萬大軍屢戰屢勝的,哪裡會是莽夫?不過,滿臉絡腮胡、黑黢黢的糙漢便是了。”
與此同時,端坐於一牆之隔的藏書閣中,被百姓奉為西北戰神、萬千閨閣貴女搶破頭也要遠瞻的“糙漢”本人驀的一怔。
半響,江恕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眉心微動。
絡腮胡?黑黢黢?
倒也沒有那麽糙。
第4章 相看 遠遠看著,乖巧又孱弱
實則,常念這句糙漢也不為過。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西北風沙大,日光尤為灼熱,加之行軍打仗,哪個不是被曬的黑黢黢的?
姑嫂二人敘話打鬧,自是無拘束,哪料到會一語成讖。
不過小半個時辰過去,沒有等來皇帝,倒是王公公提著笑臉傳話道:“皇后壽辰將近,說是晚宴上想聽戲曲,又嫌京中名角慣來唱的那幾出曲兒膩了,闔宮上下都知殿下熟讀詩書經史,文采斐然,皇上便取了個折中法子,吩咐奴才一早請殿下過來提筆寫個話本,皇上原是準備下朝便過來一趟,可眼下勤政殿實在脫不開身……”
說著,王公公面上露出幾分為難。
常念便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她淡淡笑著,語氣溫和:“自是朝堂政事要緊,話本一事本公主姑且試試,還請父皇放心。”
王公公展眉一笑:“隔壁藏書閣備好了筆墨紙硯,勞煩殿下隨奴才來。”
見狀,毫不知情的宋婉也總算放下心,對常念道:“你別累著,王府一堆雜事等著料理,嫂嫂便先回去了。”
“好。”常念乖乖點頭,在殿外與宋婉分別後,便轉道去了藏書閣。
藏書閣收藏古今賢文幾萬余冊,歷史經傳、奇聞異錄,應有盡有,入內即是比人還高的博古架,上置有精致瓷器與雕刻小件,一眼好似望不到盡頭。
常念年幼時時常來,對內十分熟悉,進來後便徑直走到閣中央的長案前坐下,見案上鋪有上好宣紙,硯中有墨,也未作他想,靜靜思索話本起來。
其實常念於詩書一事,並非天賦異稟,只因常年纏綿病榻,不得外出,看的多了,萬千書卷便都住在了她心中,如今已全然不需去翻閱原籍。典故事跡信手捏來。
是以,在常念身後隔著兩排書架的位置,那一方錯亂的棋盤,一個陌生而沉靜的男人,竟都不曾察覺。
“糙漢”一說辭所帶來的怔愣與訝然對於常年寡言少語、沉穩自持的男人而言,並未持續太久。
江恕漆黑的眼眸無波無瀾,長久凝著面前這盤死局,手中黑子終於落在白子包圍的邊緣,才倏而抬眸,透過書架縫隙看到那個纖細單薄的身影。
自她進來,落座提筆,就連咳嗽聲,都是輕輕的,那是不同於西北的春日和風,遠遠看著,孱弱又乖巧。
——這是寧遠侯對未來夫人的第一映像。
然而經年後,寧遠侯對著自己嬌縱愛耍小脾氣又頂頂聰慧厲害的妻子,隻覺他這二十幾年是白混了。
誠然都是後話。
至於此刻寧遠侯為何會在藏書閣,不是湊巧。
今晨進京回府後,江恕稍作整頓,本該進宮面聖,匯報西北近況,皇帝卻是先派人指引他來了這藏書閣,安排好茶好水伺候,隻道被此棋局困擾良久,其意明顯,他倒也淡淡承下,不言其他。只是未曾料到,皇帝還會特意安排朝陽公主過來,若說無心是假。
只是葫蘆裡賣的什麽藥,便不得而知了。
現下,棋局已解,江恕卻是罕見地有些猶豫。
就這般走出去,只怕要嚇慘了那嬌貴人。
這老皇帝……倒是當真對他放心。
正當江恕斂眸思忖間,常念解了他的難。
只見先前還背脊挺直、認真書寫的小姑娘忽然撂了筆,倦懶地趴到了案幾上。
“好困……”常念嘟囔著,眼皮慢慢耷拉了下去。
她以為這諾大而安靜的藏書閣只有她一人,自然無甚拘束。
且,她朝陽公主又不是菩薩,便是如今時機未到,沒有設計向皇后尋仇,也委實沒法對前幾日才對她下毒手的女人寫什麽生辰話本。
愛聽不聽。
然坐在身後的寧遠侯:……
江恕冷峻的臉上仍舊沒什麽表情,就此起身出了藏書閣,行至常念身邊時眼眸都不曾偏一下。
趴在窗邊偷瞧的王公公立時就皺了一張臉,正要回勤政殿給皇帝報信,卻見閣內,身形高大的男人忽然頓了步子。
王公公屏住呼吸,盯著裡頭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江恕是在長案前停了腳步,側身瞧了一眼半開的窗扇。
時已深秋,天氣轉涼。
耳邊又浮現那話:“朝陽公主身子骨弱,一絲風也吹不得。”
他伸出長臂將那窗扇輕輕闔上,垂眸間,少女毫無防備的恬靜睡顏映入眼簾。
點染曲眉,長睫似羽,精致的五官勾勒出一張卓絕漂亮的臉蛋,冷白勝冰雪的肌膚似白瓷一般,美的清冷脫俗,而又透著脆弱,仿佛觸之即碎。
窗戶關嚴實,江恕收回手,目光只在姑娘家手腕上祈福用的桃雕手串停留了一瞬,而後神色無常地出了藏書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