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的書卷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他望向她。
觸到她迷惘悲傷的目光,他蹙起了眉。
“嫁娶講究你情我願,若有脅迫、勉強之事,我自然不允。”他放下了書卷,“怎麽了?”
顏喬喬晃了晃神,輕輕地笑了下:“……沒什麽。”
她記得,前世在她飲那杯祝福酒之前,殿下曾很認真地說過,切莫勉強。
他那一身紅衣太過灼目,刺得她心中有些酸。其實,飲盡薄薄一盞灑,並不會讓她感覺勉強。
韓崢大笑起來,拱手道,“殿下有所不知,我這位未婚妻酒量好得很,我與她夜夜對飲,大半時候不是她對手!”
顏喬喬並未與韓崢夜夜對飲,只是偶爾在他的堅持下,同他一道去碧心台,與他的好友飲酒說話。顏喬喬當時不知他為何要誇大其辭,在那樣的場合,她也不好出言反駁,落他臉面。
那時她抬眸,便見殿下淡笑著飲盡了杯中酒。
他身體不好,酒意上了眼眸,清冷黑眸深邃如海,令人絲毫無法看透。
……
顏喬喬驀然回神,發現殿下正坐在榻上,靜靜地凝視著自己,目光平靜溫和,與前世一般無二。
她心頭澀然,道:“殿下請放心,我絕不會再勉強自己。”
聲音蘊上了水氣,綿且沉,就像沾到醋的棉花團。
“再?”他極敏銳。
顏喬喬心緒紛亂,如同雜草叢間騰起了一大群鳥雀。
有些話,她無法對清風明月的殿下說。
殿下一生從未有過任何緋聞,雖然最後七年沒有他的音訊,但當她看到暗焰中那道清瘦的身影時,她本能地知道,他自始至終,都是孤身一人。
前世在他身體頹敗之後,什麽大儒弟子,什麽秦妙有,完全沒了任何聲息——論起情意,甚至還不及龍靈蘭,畢竟人家龍靈蘭在得知韓崢經脈盡廢永遠殘疾之後,還願照顧他一生一世呢——倘若韓崢沒毀容的話。
而今生,殿下雖然也受了傷,但看著仍是硬硬朗朗,魅力非凡。
明日進宮,難免要被那個空谷幽蘭給盯上。
這般想著,顏喬喬抿了抿唇,鄭重其事地開口:“殿下您說得很對,嫁娶講究你情我願,所以殿下您也一樣!”
公良瑾挑眉淺笑:“我?”
顏喬喬眨了眨眼睛,捏住自己的雙手,認真傾身道:“您千萬不要勉強自己娶妻,像您這樣的,就該獨身一輩子!”
公良瑾:“……???”
聽聽這叫人話嗎?
公良瑾抬手摁了摁額角,目光複雜地瞥向她。
只見她沐浴之後,滿頭烏絲還未徹底乾透,便又沾上了山道上的清露。白袍之下,纖穠合度的身軀輕輕地發著顫,帶著些驚惶,不知何時留下了余悸未消。一雙清亮明媚的大眼睛裡面蒙著薄霧,唇色微淡,看上去極美又極脆弱。
神不守舍,渾然不知自己在說什麽胡話。
公良瑾揉了揉眉心,將一切話語咽回腹中。
罷了。
*
這個夜晚,因為傷口崩裂,公良瑾重新包扎了整整四回。
天將明,顏喬喬總算是支撐不住,眼一閉栽向榻沿。
一隻大手及時托住了她的額頭。
他拉過一隻軟枕,墊在她的臉下,讓她伏趴在榻旁——坐著睡覺,對於她來說已是家常便飯。倘若將她抱到榻上去,既容易驚醒她,又顯得有些冒犯。
他取來狐裘,輕輕為她披上。
踏離內殿之時,他特意再多放下一重簾幔。
殿內連一絲風也沒有了。
他離開主殿,憂鬱地遊蕩在回廊,來來回回走了十幾圈。
破釜與沉舟實在看不下去,沉舟狠狠拱了破釜幾下,逼著他上前。
“殿下,可否讓屬下為您分憂?”破釜拱手,垂頭。
公良瑾平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溫聲問:“你覺得我孤獨一世,是否活該?”
破釜:“……?!”
沉舟,沉舟你過來!這是什麽奪命問題,讓他怎麽回答得來!
第26章 斯文淑雅
天將明時,公良瑾離開了清涼台。
顏喬喬被開門的動靜驚醒,發現自己伏在一隻舒適的軟枕上,身上披著熟悉的狐裘,殿中燃著極淡的安神香,周遭暖融融,心下安寧,一片恬淡。
她追出殿外,看到那駕馬車已駛進了晨霧遠山。
雖說是她執意治好了殿下,讓他進宮去見大儒司空白,可是想到殿下這一去很可能就被空谷幽蘭盯上,心中仍是有些不爽。
再想想自己還要到勤業台參加春考,霎時更覺得風雨淒涼。
她歎了口氣,拖動沉重的步子,挪向座落著無數黑木樓的台地。
春考是大考,卷面上雜糅了十三門學科所有的內容。在夫子眼中,這叫融會貫通,對於學生們來說,則是一團亂麻。
顏喬喬拿到考卷,雙目無神地掠過一遍,心下不禁感慨萬千——在她看來,這份卷子正著拿和倒著拿根本沒有絲毫區別。
橫豎便是一個字兒也看不懂。
十年前的學問,早都扔到了東海海溝裡。
捂著腦門憂鬱許久之後,顏喬喬決定向人求助。她按捺住羞恥心,偷偷瞄一眼身邊幾個姐妹的答卷。
“……”
三個人,三個答案,風馬牛不相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