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姐向來自尊心極強,要讓她承認傾慕某人而不得,簡直和登天一樣難。
然而她就是用這種方式一步步靠近,在他跌入泥潭之際,維護他所剩無幾、被無數人嘲弄踐踏的自尊。
忽然謝鏡辭掀起眼皮,目光恰好與他在半空相撞。
她有些困惑地挑起眉。
裴渡脊背一僵,匆忙移開視線。
“對了。”
謝鏡辭隻當是個巧合,並未多加在意,很快轉了視線去看莫霄陽:“你知道付潮生嗎?”
付潮生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當時她向周館主打聽消息,卻被莫霄陽陡然打斷,這會兒突然想起,心裡難免很是在意。
“付潮生?他失蹤很多年了吧?”
少年撓撓頭:“我對他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師父曾經的朋友,後來莫名其妙不見了。”
“莫名其妙?”
“對啊,就在某天砰地一下人間蒸發,怎麽也找不見他。很多人說,他是離開鬼域去往外界了。”
莫霄陽說著一頓,壓低聲音:“關於這件事兒,坊間好像流傳過一個故事。”
他說得抑揚頓挫,如今把音調一壓,氣氛烘托到了極點,能與《鬼域生死鬥》比上一比。
謝鏡辭好奇心更盛,也跟著把音量壓低:“什麽故事?”
“你難道不覺得奇怪,既然鬼域十五年一開,為什麽我們不去外界,偏偏要龜縮在這裡?”
她果然聞言皺了眉,莫霄陽嘿嘿一笑:“鬼域裡的魔氣雖能增進修為,但我們常年生活於此,早就對它形成了依賴,跟上癮一樣,沒辦法離開。”
所以在鬼域裡,靈石才會變成一文不值的廢石頭——幾乎沒有人能去往外界。
“至於擺脫這種癮症的法子,被城鎮裡的各大掌權者私藏。他們都是修為極高的大能,個個在元嬰以上,平民百姓就算想搶,那也是有心無力。”
他說著喝了口水,眸光一沉:“蕪城由魔修江屠管轄,傳聞十五年前,付潮生曾向蕪城百姓做出承諾,欲要將其刺殺。”
謝鏡辭心口一緊。
“江屠統領三座大城,其中蕪城最為偏僻。他很少親自來到此地,只有在鬼門開啟的時候,會特意前來巡城。”
莫霄陽打了個響指:“付潮生就是抓住他獨自巡城的機會,提刀出了房屋,可自那之後,就渺無音訊了。”
裴渡遲疑出聲:“他會不會戰死了?”
“真要戰死,那就好了。”
莫霄陽搖頭:“那夜之後,江屠本人親口發話,稱他與付潮生一番纏鬥,在佔據上風之時生出愛才之心,於是給了後者兩個選擇:要麽冒著必死的風險繼續打,要麽服下癮症的解藥離開鬼域,永不出現在他面前。”
既然沒有戰死,那付潮生必然選擇了第二條路。
“可是,”謝鏡辭想不明白,“我見過付潮生一面,總覺得他並非貪生怕死之輩。而且話本裡說了,當年大戰綺羅妖的時候——”
話沒說完,就聽莫霄陽噗嗤笑出聲。
這笑毫無征兆,她挑眉一望:“怎麽了?”
“你這句話,居然和我師父某日醉酒講出的言語一模一樣。”
他聳聳肩:“他那天喝多了,扯著我的衣袖說,付潮生絕非貪生怕死之輩,當年大戰綺羅妖,他為救下三個小孩,差點獻出自己的命。十五年前的事情,必有隱情。”
對吧對吧!必有隱情啊!
謝鏡辭雙眼發亮,卻聽莫霄陽話鋒一轉:“但其實吧,蕪城人也都不信江屠的那番話,在付潮生失蹤後,特意展開了搜魂術。”
謝鏡辭笑意滯住:“……沒找到?”
“對啊,沒找到。”
他歎了口氣:“付潮生的神識不存在於鬼域裡的任何一處地方,因而只剩下唯一一種可能性:他背棄諾言,獨自去了外面。”
謝鏡辭有些苦惱地敲敲腦袋。
但這說不通。
鬼域裡的人對此一無所知,她卻知道得清清楚楚:在過去的十五年裡,修真界中從未流傳過“付潮生”這個名字。
以他的性情與修為,怎麽可能平庸無名地了卻殘生。
“這些都是陳年舊事,如今拿出來說,也沒什麽意義——咱們還是來誇誇謝姑娘吧!”
莫霄陽對老一輩的事情不感興趣,開玩笑般看向裴渡:“倘若有誰對我這麽好,我絕對死心塌地跟著她,以身相許都願意。”
謝鏡辭哼笑:“可別,你那是恩將仇報。”
莫霄陽也不惱,順口接話:“我這樣是恩將仇報,那裴公子又是什麽?”
話題冷不丁被拋過來,裴渡倉促抬頭。
他穿著厚厚的雪白裘服,面龐亦是玉一般的白,鳳眼生得狹長勾人,眼瞳倒是黑溜溜。
這是張清冷出塵的臉,搭配他眼底被凍出的緋紅,莫名生出幾分——
謝鏡辭用手掩住嘴,輕咳一聲。
有點可愛,像隻白色的大呆鵝。
裴渡顯然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一時間怔在原地。
她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聯想逗樂,托腮扭頭輕輕張了嘴,帶著點明目張膽的逗弄,用口型無聲向他念出那三個字。
餐桌前出現了極為短暫的寂靜。
然後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謝鏡辭:“在恩將仇報之前,那也得他願意以身相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