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風南面色更為尷尬,竭力保持嘴角的一絲弧度,沉默著看向裴渡。
他有些訕訕,遲疑一瞬,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那日在鬼塚,的確是我急火攻心,沒有多加考量。你在外遊歷已久,打算何時歸家?”
聽聞讓他歸家,白婉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謝鏡辭從心底發出一聲冷笑。
她還納悶裴風南為什麽要特意來和他們打招呼,原來是為了裴渡。
如今裴鈺完蛋,裴明川又是個慫包,裴府後繼無人,更沒有用來強撐門面、挽回名聲的青年才俊,裴風南定是走投無路,才會選擇重新拉攏他。
分明是他當著所有人的面,聲稱要把裴渡逐出家門、從此再無關聯,如今開口,卻用了“在外遊歷”這四個字,真是可笑至極。
哪兒來的臉呐。
莫霄陽神情無辜,面帶好奇:“啊?可我聽說,裴渡已經和裴家沒關系了――難道是記錯了?唉,鬼域消息就是閉塞,我的錯,我的錯。”
裴風南臉色一白。
“我知道,你心中還有怨氣。年輕人總會如此,我能理解。”
他壓下心中煩悶,努力讓聲調趨於平穩:“可你不回家,我們怎能靜下心來,好好查明真相――裴府養你這麽多年,我們之間的情分,豈是一場誤會就能抵消的?”
他一番話說完,裴渡沒做反應,反倒是一旁的白婉捏緊了拳。
什麽“靜下心來,好好查明真相”?
當初在場的僅有三個人,一旦摒除裴渡的嫌疑,有機會下手的,只剩下她和裴鈺。
他此種態度,擺明了是把心思放在裴渡那邊?這豈不是在當著她的面打她的臉,暗示她才是有問題的那個?
事情不該變成這樣的。
裴渡本應聲名狼藉,而她的小鈺必將前路平坦,步步高升,而非像現在這樣,淪為瘋瘋癲癲的階下囚。
她的兒子受盡折磨,裴渡怎能活得肆意瀟灑?
謝鏡辭亦是皺了眉。
即便到了這種時候,裴風南仍保持著睥睨一切的傲慢,沒對裴渡生出絲毫歉疚,甚至於懇求他回家的那段話,都用了十足惡心的道德綁架。
和這種人一起生活,真不知道他是怎樣才能忍受那麽多年。
周圍是喧鬧的宴席,唯有此處,連空氣都渾然凝固。
裴渡竭力吸了口氣,不知怎地,感到腦海中突如其來的劇痛。
像是有什麽人從沉眠中醒來,在陡然蔓延的疼痛裡,朝他冷冷笑了一下。
他在裴府生活數年,早已習慣這種壓抑的氣息,可謝小姐不同。
她的人生瀟灑肆意,本應屬於澄澈明空,此地卻是泥濘的暗沼,只會讓她心生厭煩。
裴渡不願把她往沼澤裡拉。
在裴風南的注視下,一隻手握住他掌心。
謝小姐沒說話,體溫透過手指靜靜傳來,溫溫柔柔,卻能將一切汙穢掃蕩殆盡。
沉悶沼澤裡,忽然襲來一道沁人心脾的清風。
裴渡手上用力,生澀將她回握,忍下逐漸滋生的劇痛,抬眸對上裴風南黝黑的眼睛。
“多謝家主知遇之恩。”
他道:“裴府為我耗費的財力,在下定會數倍賠償。”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拒絕。
謝鏡辭嘴角上揚。
“抱歉啊,前輩。”
她說得大大咧咧,毫不掩飾,帶了有恃無恐的輕笑:“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您應該不會為難我們這些小輩吧?”
裴風南沒料到裴渡會拒絕。
那孩子向來溫溫和和,看不出有什麽脾氣。
質詢的話還沒出口,便被驟然打斷,謝疏嘿嘿笑:“當然不會啊!像裴兄這種前輩,心胸定是寬闊得很,哪會和小孩子鬧別扭。”
裴風南太陽穴砰砰地跳。
雲朝顏嘴角勾起一絲弧度:“二位在此逗留這麽久,不去陪陪其他客人嗎?因為二公子的緣故,在秘境裡遇險的人,可不止小渡。”
因為二公子的緣故。
裴風南一口氣差點沒喘過來。
“那就太好了。”
謝鏡辭笑意更深,抬頭看一眼裴渡:“裴渡哥哥,這裡太吵,我有些累了――不如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裴風南眼睜睜看著他們轉身。
他想不通。
裴渡明明是他手裡最鋒利的劍,絕不可能背叛。以他的身份,既然已經不顧尊嚴拉下臉來,那人怎能忘記養育之恩,毫不猶豫地離開?
他忍住怒意,聲音極沉:“裴渡!難道你要背叛裴家,背棄這麽多年來苦修的劍意嗎!”
少年頎長的身影微微頓住。
謝鏡辭能感覺到,裴渡握緊了她的手。
如同深陷泥沼的人終於握住一根繩索,他拉著她步步遠去,沒有回頭。
*
兩人一路離開前廳,等遠離了喧鬧人群,謝鏡辭抬頭之際,察覺裴渡不太對勁。
他的膚色本是玉白,此時卻近乎於毫無血色,眉頭亦是微蹙,抿著唇沒說話。
她心下一緊:“不舒服嗎?”
“……頭有些疼,許是奔波疲累,不礙事。”
裴渡笑笑:“謝小姐,多謝。”
“這有什麽好謝的。”
謝鏡辭摸摸他額頭,觸到一片冷汗:“你先回房睡一會兒吧?別把裴風南的話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