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裴渡與裴鈺,終究有所不同。
前者只是個不那麽重要的養子,充其量,僅僅是把光耀門楣的利劍。裴風南對他生不出太多親近,就算裴渡當真死去,也只會惋惜須臾。
但裴鈺是他實打實的親生兒子,骨肉血脈緊緊相連。裴明川是個成不得大事的廢物,唯有裴鈺,能讓他寄予厚望,是裴家唯一的未來。
此事一出,裴鈺徹底成了修真界裡的過街老鼠,連帶著裴府也抬不起頭,顏面無存。
歸元仙府裡的那段影像廣為流傳,被無數留影石爭相複刻。
聽說裴風南將它仔仔細細看了十多遍,沉默許久,終是無法壓抑滿心怒火,靈力如潮奔湧而出,掀塌了前後左右的十幾座房屋。
顏面盡失,這並非最要命的一點。
秘境之變死傷慘重,無論世家大族還是宗門大派,盡數把矛頭指向裴府,要求得一個交代。
賠償是一碼事,最讓裴風南頭疼的是,即便是他,也必定保不住裴鈺。
在修真界裡,惡意殘害正派同仁,實乃罪大惡極。此番裴鈺搗出這麽大的亂子,不知有多少人希望他死無葬身之地。
裴風南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卻在拿到留影石的瞬間,驟然氣到發抖。
“誣陷,定是誣陷!”
白婉咬牙切齒:“傀儡……歸元仙府裡那麽多傀儡和幻境,這一定不是真的!指不定就是裴渡刻意陷害,用了個同小鈺一樣的假人,否則怎麽會突然出現一顆留影石,把一切全都恰好記下來!”
她說到這裡,更加慌亂:“秘境裡的那群人必然不會罷休,我們一定要保住小鈺,否則他就完了!”
裴風南靜默不語,良久,眸色陰沉地看向她。
這雙眼裡盡是漆黑,含了凌厲的冷意,只需一瞥,就讓白婉兀地噤聲,不敢再發一言。
“宴請各大世家門派。”
他半闔眼睫,喉結一動,嗓音中竟是毫不掩飾的殺氣,寒涼刺骨:“三日之後,審判裴鈺。”
*
謝鏡辭沒在家歇息太久,就收到了裴府發來的邀請函。
邀請函風格是裴風南一貫的雅致肅穆,白紙黑字娟秀工整,聲稱會在三日後,對裴鈺一事做出決斷。
審判定在清晨,前一天則是由裴府設下的大宴,想來是為了安撫賓客情緒,也留給裴家最後一段緩衝的時間。
謝疏早就想為裴渡打抱不平,奈何與裴家相距甚遠,一直沒找到機會,得知此事樂得不行,早早帶著幾個小輩來到宴席。
“我聽說,裴家給每個進入歸元仙府的人都發了一份。”
莫霄陽頭一回來到府中,好奇地四下張望:“這地方好奇怪啊――怎麽說呢,中規中矩的,不像活人住的地方。”
“裴風南就是這種性子。”
雲朝顏淡聲應他:“因循守舊、古板固執,把修行看作生命裡的頭等大事,死要面子,毫無審美可言。”
“不過也正因為他好面子,所以即便是親兒子犯了錯,裴風南也不會刻意包庇。”
謝疏懶聲笑笑:“明日願意站在裴鈺那邊的,恐怕只有白婉,但她勢單力薄,掀不出什麽浪來。”
謝鏡辭挑眉:“爹,以裴鈺這種情況,判決結果會是怎樣?”
“輕則剔除仙骨、挑斷筋脈,關入牢房,一輩子生不如死。”
他摸摸下巴:“重一點嘛,以死謝罪。”
孟小汀打了個寒顫:“……總感覺第一種結局更慘啊,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
“裴鈺貪生怕死,如果讓他來選,肯定會更傾向於第一種。”
謝鏡辭笑了笑,眼底卻沒浮起絲毫笑意:“只可惜他就這樣沒了,當初鬼塚的那件事,還沒來得及查清。”
還剩下一個白婉。
鬼塚之變,已經過去了不少時日。那是凝集在裴渡身上最大的汙點,不把真相公之於眾,謝鏡辭連睡覺都不得安穩。
比起年紀輕輕的裴鈺,白婉心思要縝密許多。她究竟應該用上怎樣的法子……才能讓一切水落石出?
她想不出合適的方法,不由皺起眉頭,思索之間,聽見孟小汀的絮絮低語:“等等等等,你們快看,那是不是裴風南?他好像朝我們這邊過來了!”
謝鏡辭心口一動,默不作聲抬起眼。
她曾見過裴風南幾次,在為數不多的印象裡,這位大能始終沉穩如山、喜怒不形於色,渾身上下環繞著凌厲劍風,叫人不敢靠近。
但此時此刻,他像是突然老了十多歲。
修真界駐顏有術,從外貌來看,裴風南仍然是二十多歲的青年模樣,劍眉星目、輪廓硬挺,奈何眉宇盡帶風霜,一雙眼睛更是黯淡,如同深潭。
跟在他身側的白婉面貌秀美,舉手投足自帶溫婉清雅,目光掠過裴渡,隱隱生出刻骨的恨意。
看見這女人不高興,謝鏡辭高興到不得了,甚至開始舒舒服服地哼小曲。
“謝兄、雲夫人。”
裴風南勉強扯出一個笑,末了看一眼謝鏡辭:“幾位小道友在秘境裡,沒受什麽傷吧?”
“其他人都還好,唯有小渡傷得比較重。”
雲朝顏嗓音淡淡,似是想起什麽,做出恍然的神色:“不過也還好,不至於筋脈盡斷、修為全毀,能撐過去。”
她這是在明指鬼塚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