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南地是個統稱,自縈州以南,直至臨海的這篇廣袤土地,統稱為南地,實則囊括了近十個州府,下轄縣屬近百個。
其中僅是縣屬臨海的州府,便多達五六之數,佔地之廣,約有大歷十分二三的版圖。
再加上南地氣候溫潤,物產豐富,四通八達的河道以及沿海修建的碼頭,養活了南地無數人口之余,卻也天然為他們創造了天然的經商環境。
依托於航運,以及外海來的胡人貿易,每年收上來的商稅,幾乎佔了國庫的三成。
馬車裡,秦崢捏著手裡的書卷,漫不經心地將這些事掰開了說給司微聽:
“古時候,天子之治,地方千裡,千裡之外,封八百諸侯,凡公、侯、伯、男、士五等。諸侯國臣,其祿視為諸侯之卿,其位觀諸侯之爵,是故諸侯國臣,雖名為臣,卻非天子之臣。”
“當年古製,便是為使諸侯輔佐帝王治理天下,畢竟山高路遠,朝廷政令想要通徹天下……便是快馬加鞭,自中央傳至偏遠地方,短則一旬半月,長則月余。”
“若是更偏遠的地方,三五個月都花在路上也使得。”
秦崢慢悠悠掀過了一頁去:“政令自春種之時下發,落至偏遠地方,怕是已值夏末,該忙夏收之事,所以古時聖賢有雲:偏遠之地不治,不毛之地不治,未開化之地不治。”
“於是治外之地,便多歸屬於那些個蠻夷所有,我中原大地朝代更迭,歷朝歷代這麽發展下來,國土早已不是古時候那般隻居於中原腹地,而是一步步朝外擴張。”
秦崢從書卷中抬眼,看向司微:“……你瞧,如今南地的這些個郡縣,可像是當初的諸侯國?”
“雖還從朝廷領著官職,拿著俸米,但畢竟山高皇帝遠,只怕當地百姓隻知當地官員之威,而不聞金鑾殿上高坐的皇帝。”
這些司微自然明白,中央和地方,君王和朝臣,一向都是相互倚扶,卻又彼此拉扯的存在。
別看中央朝廷裡的那些個人爭權奪利,彼此攻訐,鬥得雞飛狗跳,但在爭鬥之余,那些個該處理的事也都從沒落下過。
畢竟上頭坐著的皇帝不是個昏庸的。
而能在朝廷裡混出頭的那些個大人們,尋常時候能為了些雞毛蒜皮拉拉雜雜,但要真對上地方上的問題……立場一致的情況下,戰鬥力絕不是地方上的仨瓜倆棗能頂得住的。
但現在的問題就是……朝裡有人的屁股是歪的。
“國庫裡每年收上來的稅收,除卻分攤到丁口頭上的稅之外,似是那些個茶馬鹽鐵,絹絲布帛,以及每年的商稅,都算是大頭,南地每年稅收能佔據國庫三成的份額,已然不算是個小數。”
“早些年間,北疆戰場還在打,當時從南地送上前線的糧草出了紕漏,押送了一批混了砂石麩皮的‘糧食’過去,寒冬臘月,前線的將士們盼了一個多月送到的糧草,就是這些玩意兒。”
“後來是謝楚安謝將軍頂著壓力,殺俘,宰馬,帶著人在大雪天衝入草原,屠了三個部落,所過之處,無論婦孺老幼,無一活口。”
“固然壓下了一場嘩變,卻也開了禁口,違逆軍令,無視軍規……謝楚安最後親手,把那些個激出了匪性的兵將們,於眾目睽睽之下,處決於校場之上。”
有些事,不能開頭,開了一個頭,就是開了禁口,開了禁口,再往後,人的下限就只會無限朝著深淵不斷下滑。
特別是,在這個過程中,嘗到了甜頭的人。
會放大某種感官,而後成癮。
司微幾乎是屏住呼吸聽完的這些事:這件事的性質極為惡劣。
先不說戰場殺俘,會造成日後敵方更為激烈、拚命的抵抗,致使敵方寧死不投降,便是這種近乎於屠城之舉,於人心上,則是人性的一種泯滅。
他們的刀兵,對向了老弱婦孺,對向了那些本不該出手的人。
而後得到了牛羊,不僅有了肉,還有了無數的牛羊皮……
這種甜頭,對於在前線整日拚殺,不曉得自己哪一天會死的兵將們來說,又有多大的吸引力?
而泯滅了人性的隊伍,到底該是軍,還是匪?
所幸,這個隊伍裡還有個謝楚安,謝將軍,知曉把人往回牽。
就在司微微不可察松了口氣的時候,秦崢嗤笑一聲,手裡的書再次翻過一頁:
“後來,就有了景升二十一年的抄家案。”
“當時從縈州、洛州、澄陽、撒驛沿途等地,一連查出不少人,皇爺爺大怒,”
“早些年間,北疆戰場還在打,爺爺那頭其實並不想在這個時候去動南地的那些個官員,但實在是按不住這件事太過……所以當年牽扯進去壓往京城的罪臣眷屬,不下數千之數。”
“一時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而掖庭教坊,也教那些個罪屬塞得滿滿當當……時至如今,又是二十多年過去,百姓歸鄉休養生息,南地所繳納入國庫的銀子,卻年年漸少,洪災水患連年發生。”
“甚至還向朝廷請款,申請賑濟……”
秦崢哼笑一聲,沒有接著再往下說,只是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也不怕把自個兒的肚皮給撐破了。”
治貪,抓貪,這是一件從司微上輩子上下五千年,再到這輩子也都一直無法徹底解決的一件事。
明朝酷刑扒皮充草,示眾於人前,都攔不住人心貪欲,更何況那南地從地理位置上來說,更似是司微上輩子湖廣兩浙那等富庶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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