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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無不可對人言》隱形患者(18)
秦歡樂走回自己城中村的家,夏天住閣樓,真就像住在汗蒸桑拿房裡,別的沒有,就一個字:爽。

  這包了一層鐵皮的房子,冬冷夏熱,就像一口巨鍋自上而下扣著,一開房間門,室內室外的溫度能相差五度以上。

  秦歡樂到衛生間速戰速決的衝了個涼,又拿花露水給自己當爽膚水做了個SPA,就洞開了兩側對敞的窗戶,拎了個板凳,坐在地中間吹過堂風,純物理降溫。

  今天一天的際遇也是奇葩的厲害。

  當年,劉茗臻的弟弟劉熠煬,歲數還不大,大學落了榜,仗著家裡的條件不錯,一直沒有找份正經工作,纏著爸媽給買了輛車,沒日沒夜的和社會閑散人員混在一起,神頭鬼臉的也不知道在外頭靠什麽生活,猛一打眼瞧著倒也不賴。

  劉茗臻那個時候剛剛工作,關系才落進市局裡沒多久,而且那個時候她的心氣兒遠比現在高——沒錯,饒是如今這般高冷的劉法醫,也是不知不覺被歲月磨平了很多棱角,又做過柔化處理的。

  不過那時候劉茗臻有些理想主義的恃才傲物,對這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並不怎麽上心,總覺得兩個人之間不僅有年齡差距,從性格到喜好也完全不同,就是強行擠在一起,也實在是沒什麽共同話題。

  一直到劉熠煬突然出事......

  秦歡樂和劉茗臻的友情,就是那個時候真正開始締結的。

  他那時候也剛到局裡,正為了林區洗掉監控錄像的事情受處分鬧心呢,在一個午夜九轉回腸的小巷深處的路邊小攤上,背靠背的兩個失意人,就著劣質燒白配烏冬面,一杯敬現實,一杯敬遠方,喝著喝著,就喝到一張簡易塑料桌子上去了。

  喝到最後,兩個習慣了把自己真實情緒閉鎖起來的人都哭了,只是往後的日子裡,誰也沒有再提起過在旁人面前見不到的、對方如此脆弱的一面。

  可那個時候秦歡樂自己還帶點二五眼屬性,對劉熠煬意外身亡的事件並沒有額外的留意,如今想來,好像甚至都不曾在記憶中留下過任何特殊的印跡。

  別說他了,即便劉茗臻自己,也從來沒有質疑過弟弟意外身亡這個結果。

  一轉眼,也過去這麽多年了,紀展鵬怎麽就那麽有自信,可以讓劉茗臻和自己弟弟的魂魄對話呢?

  忽悠劉科長?這事只怕不好忽悠,早晚有無法兌現露餡兒的一天,到時候劉科長搞一出兒破釜沉舟、玉石俱焚也是很夠嗆的,對方會冒這麽大的風險在系統內抖落開自己的老底嗎?這跟變相自殺也沒什麽差別了。

  那......紀展鵬難道還真有這個能耐?可他又是怎麽做到的呢?

  他突然想到之前紀展鵬設計誣陷自己是凶手的那次,在羈押室裡最初審訊自己的假史鳴,自此之後的惡性案件裡,總是時不時就出現這個人的身影。

  假史鳴太陽穴有槍傷,他親眼所見。

  以前還不大想得明白。

  可在回憶起了前世的種種際遇之後,他覺得假史鳴和那個“活死人”一般的傀儡譚副官之間,實在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啊,還不都是被支使在台面前的“馬前卒”嘛。

  那假使紀展鵬和假史鳴之間真有些說不清楚的絲縷聯系,是不是也就可以約等於紀展鵬和之後的那些案件中間,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那麽紀展鵬會不會就是顏老師一直在苦苦尋找的“同類人”,或者“知情者”?

  那麽自己的身世,與解開顏老師身上永生禁錮的秘密,能不能在紀展鵬身上打開一個探尋的突破口?

  千頭萬緒的線索紛至遝來,他不甚寬敞的腦回路略微有些堵車。

  不知不覺中,夜有些深了。

  最先感受到時間流逝如水的,是秦歡樂的胃。

  他起身往冰箱走去,拉開冷藏抽屜,瞧著裡面堆得東西不少,能吃的卻幾乎沒有,唯一正常的,還要算潘嫂親自醃製打包送過來的醬菜,什麽醬黃瓜、油辣地環、藤椒蘿卜條,總之都是今天空口吃上半盒,明早起來就能鹹成蝙蝠的那種——老延平人總說,蝙蝠是偷吃了鹽的耗子變的,呵。

  秦歡樂眼皮直跳啊,看著裡頭長出了綠斑的雞蛋,以及發著長毛也說不清是什麽的不明物體,憑直覺還是快速關上了冰箱門,眼不見心不煩,全當沒看見的好。

  還好櫥櫃裡還有一包半扯開了口的方便麵,也不知道放了多少防腐劑,秦歡樂狗鼻子嗅了一下,居然沒有異味,得了,腦子裡琢磨事兒呢,也分不出心思想吃的,湊合湊合就它了吧。

  折騰了一會兒,燒水煮麵,肚子咕嚕嚕的跟著著急喊口號,好容易等到面條酥爛,秦歡樂抻著袖子墊著鍋沿兒,嘴裡“嘶嘶哈哈”的吸著氣,快速往餐桌處轉移。

  “當當當”......

  敲門聲猝不及防的傳進耳膜。

  專心致志的秦歡樂手一哆嗦......一鍋面完完整整、一點兒沒糟踐的全倒扣在了地上。

  面湯幾乎蜿蜒流淌出了一個嘲笑的弧度。

  秦歡樂抿著嘴用力的憋了一口氣,安撫著想原地爆炸的自己,默默在心裡給了自己一個擁抱,才緊攥著拳頭,走去開門。

  “誰......”

  門一開,傻眼不期而至。

  門外站著的,居然是......

  “顏老師?”

  顏司承穿著精致體面,手裡一隻提包,顯然是剛下課回來。

  他面色沉鬱的抬起頭來,幽幽的望向秦歡樂。

  秦歡樂心裡一跳,正要開口問問對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的時候,就聽顏司承清徐而低沉的開口說道:“小樂,我也不想冒昧打擾的,可我實在太累了,好像一絲力氣也沒有了,如果你勉強能接受我算你的朋友,就讓我稍微依靠一次吧。”

  他說著,便自顧自的向裡面走去。

  秦歡樂......

  “不是,那個,你等等!”秦歡樂雲裡霧裡的帶上門,幾步跟了上去,“顏老師,你是跟我開玩笑呢嗎?下課了順便拿我逗悶子尋開心是嗎?”

  顏司承一臉不解的回頭望向他。

  秦歡樂都給慪笑了,“你自己沒覺得,你這幾句話說的,有些耳熟嗎?”

  “是嗎?”顏司承疑惑的歪了下頭,眉眼微蹙,一副認真思忖的樣子,“我倒沒覺得啊,你覺得耳熟嗎?”

  秦歡樂無語的噓出一口氣來,掐著腰搖頭,“顏老師,你還不如跟我說:天道好輪回,蒼天繞過誰,百因必有果,你的報應就是我!”

  顏司承彎了彎眼睛,沒答話,看在秦歡樂眼裡,已經和默認無異了。

  顏司承一轉身,彎腰伸手去按了按秦歡樂的硬板床......

  “你要幹嘛?”秦歡樂忽然有了點不好的預感。

  顏司承雲淡風輕的說:“我怕你心裡有負擔,你......不是一向心思比較重嘛,總不願意虧欠別人的,我不知道我的感覺對不對,好像你尤其不願意欠我什麽?那我也隻好來你家借宿一宿,讓你還了我這份人情。”

  “這個真不用,我這人臉皮厚,我厚......”秦歡樂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砸的一臉懵,後脊梁一陣陣的躥電流啊,舌頭打結的本能推拒著。

  顏司承善解人意的一抬手,“不用客氣了,我已經決定了。”

  “顏老師啊,這個這個,”秦歡樂不知所措的半繞著他轉了一圈,“你別開玩笑了,我去你那兒,說白了,度假一樣啊,五星級酒店水準啊,可你看我這兒,忒簡陋,又寒酸,讓你屈尊降貴,我於心不忍啊,你瞧瞧,你瞧瞧我這廁所,洗澡都沒熱水......”

  “這樣啊,”顏司承自矜的笑了笑,“我還真想到這個問題了,所以來之前,已經洗過澡了。”

  秦歡樂一愣,朝著對方手裡的提包一指,“你不是剛下課嗎?你、你......”

  “哦,你說這個,”顏老師落落大方的按開了皮包上的卡扣,邊向對方展示,邊解釋道,“這裡面是我的睡衣,洗漱用品,拖鞋,還有一隻枕套,我都想到了,絕不會給你添多余的麻煩。”

  秦歡樂內心一聲哀嚎,這是天要亡他啊?

  最關鍵的問題他沒好意思說,朗華地方大,房間多,可自己的狗窩就這麽火柴盒大小的地方,床讓出一半給顏老師倒是......也行,可自己睡哪兒啊?睡折疊桌上?睡灶台上?睡冰箱裡?

  他肩膀一垮,算了,該來的總歸會來,這分明就是緩過勁兒來的顏老師紅果果的復仇啊。

  所幸現在天氣熱了,隨便扯條床帶鋪地上,枕著兩本書也能將就一宿。

  也睡床上他是絕對不敢想的,具體原因不詳。

  秦歡樂一個頭兩個大了,乾脆到衛生間,又用涼水衝了衝頭臉。

  等他回來,就看到顏老師正自若的踱步到了桌子旁邊,打量著他剛剛隨手寫畫的幾張紙,“這是你的新案件?”

  紙上寫的是劉熠煬的事,並不是魏嵐的事。

  不過看起來,顏老師似乎對劉熠煬的背景完全不清楚。

  秦歡樂沒想在這件事上隱瞞他,將自己剛剛梳理的思路,一一向顏司承講述了一遍。

  “我們都知道紀展鵬一定是有問題的,可具體是什麽問題,千絲萬縷的,卻又沒有辦法一言兩語的說清楚,所以我覺著他算是一個比較好的突破口,不單是因為他和之前的一些案件總有些隱晦的牽扯,也因為他的手實在伸的太長了,衝我倒沒什麽,我光棍一個,大家比劃唄!可他上次禍禍完大保健還不算完,又朝著劉科長下手了,”他自己說著說著也是納罕,“誒?怎麽非盯住了我身邊的人了啊,這讓我想閉眼無視他都不成。”

  “紀展鵬?”顏司承的表情越來越嚴肅了起來,將這個名字徐緩的念了一遍,“以前還真沒有留意過這個人。”

  秦歡樂點點頭,“是啊,聽說以前真的還挺不錯的一個人呢,熱情,又正直,破過不少大案要案,也敢於承擔責任,隻身犯險從來不含糊,可這人到中年,不知道怎麽就變了。”

  “你說他的性格有過巨大的轉變?知道是具體因為什麽事嗎?”顏司承問。

  秦歡樂確實不知道,“具體因為什麽事,具體什麽時間,都不知道,但總有留意過的人吧?我覺得他前妻和女兒離開他,就很能說明問題!現在倒是不急著征詢這些,最重要的是,先要確定了沿著他這個方向去查是不是對的,哦,對了,我還有件事想問你。”

  顏司承自己在床沿上坐下來,手在身邊拍了拍,“坐著說啊,我仰頭看你,脖子疼。”

  “那我站遠點兒,”秦歡樂訕笑的往後退了幾步,都快靠著牆根兒了,情態略顯猥瑣,“你說劉科長的弟弟,已經死了這麽多年了,有沒有可能魂魄還彌留在這裡,我的意思是,有沒有可能像小飄一樣?”

  顏司承沒說話,只是手不經意又在身邊拍了一下。

  對峙了幾秒鍾。

  秦歡樂敗下陣來,把心一橫,扭扭捏捏的走上前來,坐在了床位。

  顏司承這才說:“如果死因真的存疑,那不是沒有可能。”

  “那怎麽能找到他呢?”秦歡樂忙問。

  顏司承看向他,“你不是說,紀展鵬是對劉科長以此許諾利誘的嗎?那很有可能,劉熠煬就在他所能掌控的地方......”

  秦歡樂腦中一個念頭閃過,自發的挪著屁股靠了過來,掏出手機,舉到顏司承面前,這回是真的正色了起來,“顏老師,這是技術科在王學力手機裡修復出來的一段視頻,你幫著看看,能不能有什麽線索?比如這燈啊,這桌子啊,手套啊......”

  狀似靜止的視頻一遍遍循環播放著。

  顏司承的表情越來越奇怪。

  秦歡樂早看過無數遍了,所以只顧著眼珠不錯的打量著顏司承的表情變化,見狀試探的問:“畫面裡有什麽問題嗎?”

  顏司承微微偏頭,眼神複雜的看著他,迷蹤一半的瞳孔在燈光下流光溢彩,卻更讓人無法忽視那背後呼之欲出的疑惑。

  “不是畫面,是聲音......”

  “聲音?”秦歡樂把聽筒緊緊貼在自己耳朵上,全神貫注的又聽了一遍,只是除了一片嘈雜的沙沙聲之外,別無其他。

  他力不可及,只能詢問的又望向顏司承。

  顏司承接過手機,從頭開始播放了視頻,伴著噪音,嘴唇輕啟,如同同聲傳譯一般輕聲說:“十字路口面目全非的領路人,能否走出迷霧,撕裂先知者無聲的詛咒......”

  秦歡樂皺眉,這說的什麽玩意兒,猜謎呢?

  顏司承的眼神變得更加幽深無垠了,“在這幾句話之前,他叫了你的名字,他叫你、秦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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