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卻再也走不了了。
就在張喬邁出第三步的時候……
“天圓地方、律令九張、掌心雷火、萬鬼伏藏、急急如律令、敕!”
急速的咒語聲中,白真真素手輕揮,一道閃電自掌心迸射,白晃晃的電光撕裂空氣,當場將他轟成了一堆焦炭。
柳隨風嚇了一跳,白真真的掌心雷又快又準,事前毫無征兆,其出招之狠,更是令人嘖舌。而且明明前一刻還在聯手對敵,這一刻便立時翻臉無情……看著身邊臉色平靜的白真真,一時間,柳隨風竟有些毛骨悚然:
“你,你這是……”
“怎麽?”白真真淡淡地反問,就好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柳隨風呆呆地愣了半晌,才指著不遠處仍在冒著青煙的屍體,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雖然大家曾經是敵對的立場,但好歹也算共過患難吧?”
“然後呢?”
“這個張喬已經無法對我們構成威脅,你又何必斬盡殺絕?得饒人處且饒人嘛……”
“這個張喬曾經想非禮我,難道不該死嗎?”白真真再次反問。
這次,柳隨風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喉嚨裡仿佛塞了異物,又不能不吐之而後快的焦躁感,頓時縈滿了他的全身。
雖然已經知道這家夥是個特別記仇的陰暗女,可會記仇到這種程度,這一點他實在沒想到。
白真真忽然輕聲笑了起來。
她走到柳隨風的身邊,仰起臉,看著他,黑白分明的雙眸裡閃爍過一絲狡黠的笑意。“其實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呢?”
“什麽?”
“自從我們相遇至今,”她微微笑著,看著柳隨風,“你好像也得罪過我很多次呢。”
她還在微笑著,可說出來的話卻一字一頓,隱隱冰冷。
柳隨風一呆,不由自主地抬頭望向白真真,兩人目光交接著,柳隨風忽然發現白真真始終掛在嘴角的微笑不知何時竟然變成了冷笑。
跟著他又發現,白真真話音才落,她身邊的地面,周圍的灌木上,正有一層嚴霜在飛速延展,甚至不遠處流淌不息的溪水,都被這股寒氣凍結了。
糟了!
柳隨風暗自心驚。
他本以為時間過去了這麽久,白真真已經差不多該忘了,而且怎麽說畢竟當時也是誤會而已,如今自己也算救了她一命,就算她還耿耿於懷,至少消氣了,可現在看起來,顯然自己是再次低估了女孩子在這方面的記憶力。
“那麽……”白真真道,“你覺得我有什麽理由放過一個喜歡吃蛇膽的人呢?”
柳隨風瞠目結舌:他居然又大意了,白真真再怎麽說,也是妖……
怎麽辦?
“給你一個機會,”白真真又道,“找出一個讓我放過你的理由,否則……”
她把手放在柳隨風的心口上。
白真真手指冰冷,盡管隔著衣服,柳隨風也能感覺到她的指尖傳來的森森寒意。
他的大腦開始飛速運轉了起來……
“我可以幫你得到天書!”片刻之後,柳隨風衝口而出。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了。
“如果我們合作的話,”他的聲音高得有些發尖,“那麽事成之後……”
“很可惜,這個理由並不能說服我。”白真真搖頭打斷,“因為我根本就不想得到天書。”
柳隨風的心陡地一沉……
完了!
“嘖嘖,
看來你浪費了寶貴的機會呢~” 白真真的手指開始在柳隨風的心口微微滑動……
很輕、很柔,卻帶著致命的威脅,仿佛下一秒就要插入他的胸腔,掏出他的心臟!
柳隨風覺得自己胸口的皮膚,正隨著白真真指尖的滑動,冒起一個又一個的雞皮疙瘩。
突然!
她的手指猛地一頓!
柳隨風的心跳,也在這一瞬間漏掉了一拍。
“不過算了,”白真真又笑了起來,“總算你救了我,這次就把心先寄存在你的身體裡吧。”
柳隨風這才松了口氣,覺得後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這位姑奶奶可算想起了自己的救命之恩呐~
“不過是暫時的。”白真真話鋒一轉,又一次把柳隨風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哈~?”
“說不定我什麽時候想要,什麽時候就來拿。”
“什……?!”
“所以為了防止你逃跑,從現在開始我必須跟著你。”
“這……”
柳隨風傻眼了。
※※※
而另一方面,青城山的白雲觀裡,一直密切關注著鏡盆的那個小道童,也同樣傻眼了。
“誒,師父……”他扯了扯一起看著鏡盆的玄機子,“這個女妖精玩的是哪一出啊?”
“這你都看不出來?”玄機子反問。
道童想了半天,煩躁地撓了撓頭:“這……請恕弟子愚魯。”
玄機子道:“因為這個女妖已經喜歡上他了啊。”
“啊?”道童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都已經這麽赤裸裸地威脅了,能叫喜歡?
“如果她真想找姓柳的小子算帳的話,”玄機子道,“只怕那小子都已經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你別忘了張喬的下場,她可曾給他任何機會麽?”
“這……”
“她這麽做,無非是想有個借口,能留在他的身邊而已。”
“可,可是,”道童想了半天,還是疑惑不解地問道,“既然想留在人家身邊,為什麽又要說謊去威脅他?這不是……”
“也難怪你不懂,”玄機子悠悠地歎了口氣,“這個世上,唯有情這個字最難寫,也最難懂啊~!”
“師,師父?”
“這世上一旦男人對女人說了謊,只怕是分手的前兆,可一旦女人對男人說了謊,恐怕十有八九要生出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怨呐……”
道童懵逼般地眨了眨眼睛:“這……聽起來好複雜的樣子。”
“那麽我們說簡單點,”玄機子道,“其實這妖女雖是在說謊,但也沒說謊。說她說謊,是因為她其實根本不想對柳隨風下手;說她沒說謊,是因為她的確抱著教訓他一下的心思,你明白了嗎?”
“教……訓?”
“她是個很記仇的女人。之前柳隨風說要烹了她,煮了她,又要吃蛇膽,雖說這妖女也知道一場誤會,但女人從來就不是講道理的生物。”
“嗚哇……”
“她雖面上不說,但卻一直記著這個梁子,所以才要出手教訓一下,算是報了一箭之仇。”
“嗚哇,好腹黑……”
“但同時也是為了借此機會,把自己名正言順地留在姓柳的小子身邊。”
“嗚哇,好複雜……”
“所以我才說,”玄機子最後道,“她其實已經喜歡上人家了——雖然可能她自己還不知道。否則的話,她根本不會讓姓柳的小子活著。現在你明白了嗎?”
道童愣愣地怔了半晌,才終於遲疑著點了點頭。
不過這種似懂非懂的樣子,如何瞞得過玄機子的眼睛?
“唉~看來你還是不懂。”他愛憐地摸了摸小徒弟的頭,“算了,不懂便不懂吧……有些事,沒有經歷過的人是永遠不會懂的。”
小道童忽然兩眼一亮:“這麽說師父您經歷過?”
玄機子一個踉蹌。
“開什麽玩笑?!”他厲聲訓斥,“你師父我九世童身,執掌白雲,以除魔衛道,拯救蒼生為己任,又怎會有兒女私情?!”
“是是是,弟子知錯了。”小道童連忙低頭認錯。
至於師父訓斥的聲音這麽大,是否犯了清淨無念之戒這種事……不不不,都怪自己太任性,枉自揣度讓師父很生氣,非常生氣,特別生氣。
不過玄機子已經沒空再管徒弟的小小心思了,他背著手,緩緩地踱到一邊,久久不發一語。
他當初幾乎已經放棄了柳隨風這個“有點小聰明,卻難成大器”的人,可畢竟“那件事情”太過重要,柳隨風命格特殊,是他尋覓這麽多年以來唯一的適選者,所以最終,他還是打開了鏡盆,希望此人能夠吉人天相。
可隨後柳隨風說張喬,釋白蛇,鬥鬼侍,以區區一屆凡人之身,不但自己逃出生天,還救下白真真,甚至借機除掉了陳老大,這就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此人竟然力挽狂瀾,絕境逢生,難道他果真是天選之子?
那麽那件事……
他伸出手掐指一算,跟著沉默了下去。
“淨明。”
過了不知多久,他終於出聲喚道。
“師父有何吩咐?”招道童連忙合什拜倒。
“傳你大師姐回來,我在三清殿等她。”
※※※
三清殿。
七寶琉璃的宮殿在眼前延伸, 金碧輝煌的立柱撐起高高的穹頂,壁畫的仙女凌空飛舞、奏樂散花,五彩祥雲縈繞四邊,兩側凝立著寶相莊嚴的神像。
耳邊縈繞的是仙樂陣陣,天籟聲徹九霄,大殿之上端坐的真人、羽士豐姿若神,誦經之聲繞梁不絕……就在這一片莊嚴肅穆的大殿之北,玄機子面壁而立,仰首凝視著眼前高大的真武大帝神像,靜靜地等待著。
空氣中微現波折,跟著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女在空氣中漸漸浮現,頭戴白蓮的花冠,如絲的長發隨風飛舞,雪白的紗巾掩去了容貌,飄飄地淄衣卻掩不住妙曼的曲線。
素手掬青靄,羅衣曳紫煙。
少女一步步地走向玄機子,雪白的赤足在淄衣下若隱若現,隨著她的步伐,金色蓮華席地而開。眾道盡皆俯首,匍匐在地,誰也不敢與其對視,仿佛只要看她一眼,就會心生貪念墜入凡塵。
玄機子也沒有回頭,他的眼裡始終反射著真武大帝肅穆的神相。仿佛被它徹底吸引了注意,又仿佛早已知道身後多了一個人。
“你回來了?”
當少女終於走到他的身後時,他開口了。
少女微微躬身。
“我要你去一趟南郭鎮,”玄機子言簡意賅,“是關於那個柳隨風的事。”
他頓了頓,緩緩轉過身來,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少女,許久,方才繼續說道:“這件事我就交給你了。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麽。”
溫柔地語氣,下達地卻是不容置疑地命令。
少女再次躬身,當她直起腰時,身形已經隱沒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