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放棄榮華富貴,蹲坐牢獄這麽多年的理由是什麽?”朱天舒問道。
若非機緣巧合,他恐怕一萬年也難以如此的接近真相。
高員外全家已經喪生在凶手的第二次作案中,這已經是認定的事實,死人提供的線索非常有限,這也是一度讓他頭疼的點。
現在,也是剛剛,他聽到了老頭的名字,一瞬間便與高員外的姓名對了起來。
高升!
這可真是匪夷所思啊。
高員外不置可否,“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不論是對是錯,我自己承擔便可,這難道也有錯?”
“我跟你說清楚一些吧”,朱天舒認真道,“現在平江縣發生了兩起剝皮案,第一起被害者只有一人,身上的肉都被野狗啃光了,隻留下了一具白骨,第二起,死了十三人,屍體被鐵絲串在一起。”
“這跟我有什麽關系?”高員外回答道。
“這十三人便是你府上滿門!”朱天舒厲聲道。
一股怒火難以控制得湧了上來,他知道自己的情緒有些激動了。
高員外顯得有些訝異,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希望你能給我提供一些線索,這是你的責任。”朱天舒冷靜了一些,沉聲道。
“他應該用不了那麽多具人皮吧,難道他找了幫手?”
“你猜想得不錯,寂靜嶺上的精怪與他共事。”
“寂靜嶺?”高員外聽到這個詞,竟笑出聲來,“這家夥為了活下去,連靈魂都可以出賣啊。”
朱天舒並未接話,他在等。
面前的這個老頭實力深不可測,與其逼他,不如等他自己想說的時候,做個安靜的傾聽者就好了。
牢獄裡陷入了漫長的死寂。
雨水從瓦縫中滴落下來,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絕於耳。
外面,開始下雨了。
柳如之耐不住性子,正準備開口詢問時,高員外忽然正襟危坐。
“在我十五歲生辰的時候,我父親送給了我一條狗。那不是一條普通的狗,而是產自西域萬佛山的一隻靈獸,它能口吐人言,很聰明,也很忠誠。”
“我一開始被它嚇到了,不過很快就習慣了,我與它玩得很開心,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有一隻靈獸,模樣還與尋常的狗沒什麽區別,辦什麽事都比較容易。”
“它很討人喜歡,不僅為我尋來了漂亮的夫人,還通過一些手段,獲得了巨額的財富。我的事業處在上升期,生活也幸福美滿,到二十三歲的時候我被人親切的稱呼為高員外。”
“然而一切來得快,去的也快,有一天回家的時候,我發現我的父親和愛妻都被這隻狗咬死了,鮮血流了一地,染紅了整個大廳。”
“當時我並沒有詢問它為何要這麽做,只是抄起一根棍子,朝著它的頭不斷的揮棒,打得它腦漿都出來了,整個頭只剩下一張嘴。我以為它死了,結果第二天它不見了。”
“後來我才知道父親和愛妻只是死於仇殺,因為我做生意用了很多不正規的手段,才導致那種情況發生。當時我才明白,為什麽我打它的時候,它一下都沒有躲,它在等我給它解釋的機會。”
“它曾經說過,它最大的夢想就是化形做人,作為一隻狗,它永遠無法與我成為真正的朋友。它夢想著有朝一日能跟我坐在同一張桌子上,舉起杯子碰上一杯,喝上一口。”
“我當時一笑置之,無法理解它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現在在獄中我反而切身體會到了,它的感受。” “尊嚴這種東西,不僅人會有,動物也會有,它們希望被平等對待。”
朱天舒接下了話茬,“你覺得心裡過意不去,就主動自首?”
“哪有你想的那麽簡單”,高員外自嘲道,“我花了點手段,找了個與我有八分像的罪犯,與他換了個身份。”
“你應該還有什麽沒說,別誤會,我不是在猜忌你,我只是希望這個故事中間,沒有什麽遺漏,以免造成誤解。”朱天舒解釋道。
高員外臉色忽然變得猙獰,“你無法想象,親手為自己的父親和妻子蓋上棺蓋時的感受,這種悲傷是哀莫大於心死的。”
“而就在舉辦完喪事後的第二天,它給了我一個大大的驚喜。”
他額頭青筋畢露,臉色陰沉得可怕,“我在掛衣服的繩索上,看到了兩具人皮,風一吹,他們仿佛在像我招手,衝我微笑。”
柳如之心頭一跳,她已經能夠猜到, 這兩具人皮就是從高員外親人的屍體上剝下來的。
“可笑的是,我氣憤之後的第一反應不是報仇,而是害怕,那空洞洞的人皮上滿是牙印,我知道,下一個死的就是我。”
“不過現在我活下來了,而且修煉有成,他殺不了我。”
他不由自主的狂笑,笑得分外大聲,整個牢獄裡都充斥著這種詭異的笑聲。
“你應該無比後悔自己的行為吧。”朱天舒忽然道。
“我後悔,我為什麽要後悔?!”高員外聲音顫抖,“你會因為打了一條狗而後悔嗎?”
“這個世界上,每分鍾,甚至每刻,都會有狗死去,它們有的是被餓死的,有的是被人亂棍打死的,還有的被掛在肉市裡交易。我不過是做了跟他們一樣的事情而已,難道這也有罪?”
他的話語像是閃電一樣集中了柳如之的心窩,讓她久久不能平靜。
他說的沒錯,在人類主導的社會裡,動物的生命是沒有任何價值可言的,所有的刑法都在闡述殺人的罪惡,但卻沒有一條刑法規定了人不能殺生。
獵戶打獵是為了生活,這已經通過生活常態成為了常識。
“你已經為此付出了代價,但是,因為你的逃避,多了無辜的死難者。”朱天舒冷聲道。
“難道你還要給我定罪?”高員外啞然失笑,“別開玩笑了,我現在已經被囚禁在了這裡,也不指望這輩子能出去,我已經預知到了後事,提前洗刷了我的罪孽。”
“世間紛擾,生死各有天命,一切再也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