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依柔照例在天亮之後去看蕭默的時候，卻發現蕭默正站在庭院之中，對著天空發呆。後者一身白袍，卻因為大病初愈顯得十分瘦弱，仿佛隨時會被秋風吹倒。

　　蕭默正出神，沒有發現顏依柔已經走近，直到覺得脖子有些酸了，蕭默才低頭髮現了這一點。

　　顏依柔關切道:“你什麽時候醒的?”

　　蕭默眨眨眼，道:“昨天夜裡。”

　　顏依柔微微一怔，欲言又止，轉念又想了想，便沒有埋怨蕭默為何不告訴她，哪怕是喊小茹過來照料一二也好。遂提起手上的食盒，對蕭默道:“既然已經醒了，正好吃些東西吧。”

　　“還勞煩你親自送來，這實在是……”蕭默躲開了目光，慚愧道。

　　顏依柔則無所謂地笑了笑，道:“我讓小茹去熬藥了。再說，送點吃的過來也不是什麽苦差事，我沒那麽嬌貴。”說完，顏依柔便領著蕭默往屋裡走去。

　　蕭默本就是傷重醒轉，再加上前一天夜裡非要心血來潮地去看什麽月色，看得自己走火入魔一樣，愣是要試試那一招劍法，把自己原本就虛弱的身體掏得更加虛弱了。可就算如此，他還是起床之後走到院子裡看天，回味著那一招劍法最後的意境余韻，是否真的可以囊括天下。

　　現在顏依柔領著他，他才意識到自己一直都沒有好好吃過東西。

　　跨進門檻之後，蕭默就看見顏依柔將食盒打開，裡面是一碗熬得稀爛的粥，而且零零碎碎加了好多東西。

　　顏依柔一邊將粥碗取出擺在桌上，一邊重新蓋好食盒，對蕭默道:“我都不知道你已經醒過來了，還打算繼續……你先坐一會兒，我去再拿點吃的來。”

　　說完，顏依柔轉身又離開了房間。

　　蕭默不知所措，看著眼前的一碗雜七雜八的什錦粥，心中有些怪異。

　　他當然猜得到，這就是自己意識模糊的時候喝的東西。但他確實沒有想到，會是顏依柔一直貼身照料，甚至連飯食都是親自送過來。

　　難道之前，甚至是她親自喂自己吃的嗎?

　　他這樣想道。

　　蕭默下山之後，見識過江湖，但其實很少見識何為風月。但饒是他再愚鈍，此時也明白顏依柔這些舉動確實有些親密了。

　　起初顏廷以劍譜為報酬請蕭默照顧顏依柔的時候，蕭默其實對此沒有興趣，反而因為劍譜而有些反感，只是出於同情才答應下來。而後知道了“鑽雲蜂”的事情，蕭默便打定主意不讓歹人得逞，才徹底決定留在顏府寸步不離。

　　再到百花莊。

　　蕭默一直覺得自己在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卻從未想過這其中會摻雜著其他的情感。

　　說到底，蕭默也只有二十歲。他自幼在山中長大，學劍是他生活中唯一的興趣。他對其他的事情幾乎漠不關心，若不是清玄道人時不時提點他，講一些大道理，蕭默可能直到今天都是一個只會練劍的白癡。

　　他這樣的人，隻認得劍譜，哪裡識得風月呢?

　　在蕭默的眼中，顏依柔是顏廷的女兒，是柳鴻漸的未婚妻，是明明可以遠離江湖卻受江湖所擾的知府千金。二者在身份上有著天然的差別，可能原本就不會有任何交集。

　　現在，顏依柔會放下身段來照顧他，蕭默有些不知所措。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打算，等到此間事了，自己就立刻動身去追捕馮偷，然後進京面見傳說中的“追風手”，問問自己身上這塊銀腰牌究竟是怎麽回事。然後找黑血靈芝，然後找劍譜，再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回逍遙峰去看一看師尊和師兄……

　　他是有計劃的，只是總會被牽絆在原地，不得寸進。

　　思慮萬千，還沒有結論的時候，蕭默就發現顏依柔又拿著那個紅木的食盒回來了。

　　顏依柔一邊布置，一邊紅著臉道:“我……我剛才忘了問你胃口怎麽樣，到了廚房才意識到。我想……你現在身體還弱，不能吃油膩的東西，但光喝粥也不是辦法，就拿了一些點心來。我以前生病的時候，咽不下那麽苦的藥，所以總想吃點甜的東西。這個栗子糕是剛蒸的，還有些熱，你可以先吃這個紫蘇膏……”

　　“顏小姐……”蕭默打斷道。

　　“啊怎麽了?”顏依柔停下了端著紫蘇膏的手，一臉迷糊地抬頭。

　　蕭默歎了口氣，沒多說什麽，而是問顏依柔道:“我昏迷了幾天?”

　　“三天。”顏依柔道，“大夫說，根本判斷不了你何時會醒來，只能在醒之前不間斷地服藥，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幸好時間不長，不然的話……”

　　蕭默聽到這裡，不得不又一次打斷顏依柔長篇大論的打算，又道:“顏大人現在在府裡嗎?”

　　顏依柔怔了一下，道:“他已經好幾天不見人影了。前幾天晚上還突然出去，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麽。你問這個，是有什麽事情嗎?”

　　“隨便問問。”蕭默搖搖頭道，“他有沒有和你說過，想讓你離開辰都?”

　　顏依柔低眉，道:“你為什麽提這個?”

　　蕭默道:“我現在覺得，他說的可能有些道理。辰都現在不安全，我自身難保，還是早日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為妙。”

　　顏依柔手上一滯，語氣冷淡了三分，道:“你也覺得我應該走?”

　　蕭默道:“逍遙峰雖然有些遠，但足夠安全。我師尊不是一個死板的人，我可以找他求情，況且……”

　　“你身體剛恢復，就隻想和我說這些嗎?”

　　蕭默被顏依柔的話問住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問題應該用是還是否來回答。

　　越是戰鬥，蕭默越明白所謂江湖就是孤身一人最好，不要把被人牽連進來才對。詩詩和阿權惹了摘星樓，反而讓王順才被菱花所擒，就是擺在面前的例子。

　　蕭默也不知道下一次與人鬥劍的時候，自己還能不能和這次一樣醒過來。

　　至少目前來看，四月也好，摘星樓也罷，乃至六扇門，都和顏依柔都沒有什麽關系。最多有一個“鑽雲蜂”的恐嚇而已，相比之下簡直微不足道。

　　讓她去逍遙峰暫住，等到風聲過後再接回辰都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這和蕭默想不到如何面對顏依柔沒有任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