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誰花拳繡腿……”

蕭默剛要反駁，卻看到顏依柔的表情並沒有絲毫笑意，心中登時一沉。

他發現這並不是平常的鬥嘴。

顏依柔是認真的。

一直以來，蕭默從未明確地告訴過顏依柔自己內功全失的事情。雖然江湖上有句很好用的說辭，叫“你沒問所以我不說”，但蕭默自己卻知道這還是一種隱瞞。

莫問知道，因為蕭默覺得瞞不過，而且就算自己《逍遙遊》的內功還在，也不是莫問的對手。可他就是不想讓顏依柔知道。

或許蕭默面對自信滿滿的顏大小姐，內心的深處還是有些自卑。

“你看出來了?”蕭默有些心虛地問道。

顏依柔得意地笑了笑，還拍了蕭默的胳膊一下，說道:“你真以為本小姐一點江湖經驗都沒有啊?這點事情，又怎麽能瞞得住我?光是看你幾次練劍和比武的表現，難道還看不出端倪?”

蕭默隻感覺一股羞愧的血液湧上臉頰，支支吾吾地說道:“那，那你還放心我保護你?”

雖然因為有莫問在暗處，蕭默這一層或許並不是十分關鍵，但顏依柔並不知曉莫問的存在，在她的眼中，情況可是大有不同。讓一個內功全失的人貼身保護，這就不僅僅是勇氣可以解釋的了。

顏依柔笑道:“是我爹雇的你，他都沒說什麽，我又何必多嘴?而且……”

說到這裡顏依柔忽然小臉一紅，頓了一下。

“呃……而且什麽?”蕭默下意識地搭話。

“而且我可以借這個機會出來玩啊！”顏依柔立刻道，“本來那老頭子平時根本不讓我出門。現在反倒是輕松多了，他一天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麽，而且只要你跟著，他也不怎麽管我去哪，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蕭默點了點頭，道:“確實有些道理。”然後，蕭默又馬上話鋒一轉，提醒道:“咱們本來是在說葉師兄的事情來著。”

顏依柔道:“這還不好辦?把家裡看家護院的人派出去兩個，暗中保護著送出城去。到了荒郊野外，就只能看他們造化了。”

“可我還是不放心……”

“喂！你有那個閑心，還不如多想想自己！”顏依柔打斷道。

蕭默聽了這話，信心十分受挫，低頭道:“也隻好如此。”

……

如果沒有什麽特別要做的事情，每日的生活就會變得水一樣平淡。所以人們總需要刻意地找一些事情來做，好能保持著一種對往後日子的期待。

這幾天，整個辰都都沉浸在這種期待之中。

人們都在期盼著八月十五的中秋佳節。

中秋又稱“月夕”，這一天晚上，月圓當空。城池會解除宵禁，歌舞樓台將徹夜通明，人人都可以登高賞月來歡度佳節。

城中酒家早在一天前就將貯藏的美酒販賣一空，甚至不少人提前幾天就關門歇業，回老家與家人團聚去了。

顏府也老早就備下了慶祝中秋的酒食，還換了一批新的燈籠。只要是顏依柔提出來的要求，最後基本上都會得到滿足。

唯獨一條，似乎很難做到。

蕭默身在顏府之中，卻只能看著這一對父女之間的關系保持著微妙而又僵硬的狀態，自己卻毫無辦法。

說到底，蕭默也只是寄人籬下，這種別人家的家事，還是輪不到他來多嘴的。

於是日子就這樣一天兩天地過去。

中秋終於到了。

節日的氣氛從白天開始就已經逐漸氤氳開來。街道上熱鬧無比，每一家店鋪都裝點地整齊乾淨，搭配上各種喜慶的顏色招攬著客人，想要在夜晚到來之前再多賺一點錢。

只是城中越熱鬧，就越襯得顏府冷清。

顏依柔坐在顏府大門的門檻上，完全不像一個大家閨秀該有的姿態。可她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什麽不妥，反而是看著街道上來往的人群，怔怔地出著神。

一天前，顏廷從官府回到府邸，草草地吃了頓飯之後，便又離開了，臨走的時候甚至什麽都沒有交代。

蕭默這次才明白為什麽顏依柔會相信所謂“不告而別，不期而遇”的說法。連她的父親都是這般隨性而為，她又怎會要求別人事事以誠相待?

他不會安慰人，也不知道這種闔家團圓的節日，父女相依為命卻不在一起究竟改以什麽樣的心情來對待。

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所以蕭默和顏依柔坐在一起，一直坐到了晚上。

後廚蒸了新鮮的螃蟹，還有府上下人自己做得小餅，而且迎合了顏依柔的口味做得偏甜。可顏依柔吃得很少。

於是蕭默也不好意思多吃。

雖然之前在逍遙峰上過的那些年裡，蕭默從來沒吃過螃蟹這種東西，雖然他對人情世故尚有很多事情需要摸索，但此時的他也十分清楚，照顧眼前人的情緒要比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更重要一些。

蕭默試圖找一些話題來聊，但顏依柔總是兩三句就沒了談興。蕭默忽然沒了什麽主意，只能用看起來最好用的辦法。

那就是飲酒。

第一壇女兒紅喝完的時候，顏依柔一句話都沒有說。

第二壇喝完，她終於開口了。

“你說，這兩壇女兒紅被咱們喝了，是不是就有兩個女孩子嫁人的時候，婚宴上沒有酒喝?”顏依柔紅著臉道。

蕭默笑了笑道:“或許人家準備了不止幾百壇，不差咱們這兩壇子。喝了這酒，也算沾了喜氣，他們不會介意的。”

“那就好……”顏依柔道，“我爹從來不讓我喝酒，我之前也只是偷偷嘗過一口，辣的很。沒想到這女兒紅並不辣……果然是好酒！值這十兩銀子！”

蕭默伸手又斟了一杯，得意地笑道:“這就算好酒了?你是不知道，逍遙峰山腳下有一個鎮子，叫景嵐鎮。鎮子上釀了一種獨特的好酒，叫【醉嵐仙】。據說啊，一口下去……”

他忽然停住了。

“據說什麽啊?”顏依柔撐著下巴，眼神迷離道，“一口下去，怎樣?”

蕭默歎了口氣。

“有機會，我帶你嘗嘗。”蕭默淡淡道。

“你有心事！”顏依柔指著蕭默，眼神篤定，但顯然已經醉了，“跟本小姐說說，本小姐幫你排憂解難！”

蕭默沒有看她，而是抬起頭，看著遠處的天空喃喃自語:“我想回去看看。”

“你說什麽?”

“我想回逍遙峰看看。”蕭默重複道，“我想我師尊，也想我師兄。不知道他們過得好嗎，會不會也想起我。”

天邊，煙花盛放，照亮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