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與王偉約鬥以來,沈欽的心態便有了頗多變化。
回想初心,早先因顧忌江東數百萬人丁,於是鼓動勤王。只是事情常常出乎所料,勤王軍雖起,卻因各種理由頓足不行。所以自己又跑到建康,意圖化解難局。
只是再次受挫,不得不化名楊堅,屈身事賊。而在這個過程中,對自己心態造成影響最大的,無疑就是王偉了。
其人宛如大網,包裹一切。似乎不論自己如何跳騰,也難逃他的掌控。乃至於自己沾沾自喜的些許成就功勞,竟也來源於他暗地的籌劃。
這種感覺很不好!
哪怕王偉可稱得上一時人傑,在他手上也算不得多丟人,但這還是使得沈欽來自後世的自尊心受到了打擊。
所以沈欽與王偉約鬥,除了對接下來的步法有所規劃之外,還有一種想要一雪前恥的意味在裡面。
對於袁泌、蔡景歷、沈欽等人意圖營救太子這件事,王偉的態度十分曖昧,似乎也在兩可之間。侯景的大變,使得王偉也有不滿,所以他的立場或許就在不經意之間有所改變。因此,他才會放任沈欽一試。
王偉或許只是排遣一下心中的憂慮與不滿,玩一玩遊戲。可是沈欽卻將這當做了撬動時局的關鍵!
因為雖然沈欽所鼓動的勤王確實看似聲勢浩大,可是卻並沒有幾位當今主要的藩王下場。那麽,沈欽就不得不更改此前的策略。
而蕭綱,無疑就是問題的關鍵。若是能夠將他救出,那麽天下形勢便會頓時天翻地覆。因為蕭衍死後,蕭綱便是最合理合法的繼承人。
原本的歷史上,蕭綱被侯景害死,他的眾多兒子也都沒有好下場,被侯景新立的皇帝乃是豫章安王蕭歡之子蕭棟。
這種情況下,諸多藩王自然不會再服從,哪怕只是明面上服從中樞。等到侯景自立漢帝之後,天下瞬時沸反喧天。
所以,蕭綱絕對是時局關鍵。,若是將他救出,送至義興勤王諸軍駐地,那麽便能以之挾製諸王,侯景也會損失一張大牌!
王偉並非不知道這一點,但是正如前言,一方面他太過自信,認為所有的事情皆不會超脫自己的掌控;另一方面,也是在考慮輔佐侯景之外的另一條路。
厘定清楚事情脈絡,沈欽更加重視此次行動,甚至可謂勢在必得。
只是……當下袁泌與蔡景歷皆沒有定策,那麽大局便真正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此時自己雖然是號稱虎賁郎,可對能否真正掌控這些名義上的手下,沈欽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那麽當務之急,便是要有自己手頭的牌可以打出。
軍隊!只有軍隊才能讓自己心安!
那麽有什麽辦法可以讓自己有一支能夠指揮得動的軍隊呢?
沈欽心思不定,若是沈眾沒有被拘入永福省,那麽倒是一個強援。畢竟此行建康,本就是準備向其求援。他原本支援台城,共計帶來五千家族子弟。但是現在,他本人被拘入永福省,這五千兵力大約也被侯景處理掉了。
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呢?
一時難得頭緒,沈欽打算先混入永福省,與沈氏族人搭上線再說。
如今名義上掌管禁衛,倒為混入永福省提供了方便。
沈欽面容嚴肅,叉手向東,對面前六個都統中的一個道:“本將受命丞相,執掌虎賁,新官上任,當也要了解一二。你便於我介紹介紹虎賁軍營衛編制吧。”
都統應聲,叉手道:“是,
虎賁衛合計六都統,皆在此處了。” 沈欽皺眉道:“我是問營衛編制,何處設營?何處設巡?”
幾個都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也沒有回答,之訥訥不出聲。
知道王偉對他們有提點,但真的遇到這種情況,沈欽還是一陣可惜。準備呼退幾人,卻忽然想到什麽,沈欽吩咐道:“你等帶我前去永福省。”
那答話的都統道:“上官有何事?”
沈欽眉頭一皺,道:“自有公務,永福省事關重大,我親去巡查,也要與你匯報不成?”
那都統連稱不敢,卻還是道:“只是……王征事吩咐,永福省他已另行安排守衛,不讓虎賁插手……”
這倒是打了沈欽一個措手不及,想想也是,王偉何等樣人,又哪裡容得自己耍這麽個小機靈?通過虎賁衛接近永福省,想來是不要想了。
那麽還能怎麽去呢?一時之間沈欽倒是犯了難。不由輕笑自己太過自信,那麽信誓旦旦要挑戰王偉,卻連這麽簡單的手筆都搞不定。
從公不行,難不成還要偷偷潛入進去?
自嘲一聲,沈欽便有了定計,王克那廝不就派的上用場了麽?那老貨一心企圖自己站在他一邊,幫他說話。反正自己在建康也待不了多久,換個方便也不算虧。
說起來也算可笑,王克面對侯景威權,還敢用以往的政治鬥爭經驗處理人際關系,拉攏戰友,排除敵人。卻不知在強權之下,這些皆是浮雲。
就如此時,若不是自己成分本就可疑,他早被賣掉了。
一念及此,沈欽連忙趕往王克所在門下省值房。因掌管禁中事務,一路通行,全無障礙。
王克作為一個十足的軟骨頭,又是侯景推出來的牌面,自然日日在衙。沈欽並不需要等待,便見到了王克。
說是上衙,實際上也就是喝喝茶,讀讀書。畢竟此時的台省基本都被侯景的丞相府架空,這些宰執除了侯景交代的事情,也只有禮儀等雜務了。
王克眼尖, 看到沈欽出現,還不等沈欽行禮,便連忙放下茶具,上前迎接,笑道:“原來是楊將軍啊,稀客稀客,速來坐下,試試老夫新焙之抹綠,天氣燥熱,此物最是消暑不過。”
沈欽笑道:“王相公客氣了。”
王克轉動茶壺,自火爐上取下,又往早已裝滿各式調料的細膩瓷杯中添上水,又取出裝著抹茶的小罐子,用細杓挑出少許,一點點澄入茶杯。
沈欽看著王克行雲流水的一套,當真也覺放松,不由誇讚其技藝,不愧出自名門。
見沈欽如此,王克笑道:“楊將軍來看,這茶入杯中,如君下朝堂,君臣得宜,自有妙味。”
沈欽點點頭,茶葉有如君主,其余香料就像臣子,香料所為皆是為了烘托出茶的甘苦。聽起來複雜,卻也彰顯了儒學的審美趣味,即各安其份。這也是儒學在魏晉之後再度興起的一個標志,他已經慢慢浸入各種事物,就連茶道也是如此。
沈欽所想沒有許多,他倒是被眼前奇景驚到,抹茶的綠意漸漸退散,各種香料的顏色又顯了出來,茶杯中竟漸漸形成了一副坐佛畫像,當真令人驚歎。
沈欽不由彩道:“王公此一手,當真高超啊!”
王克還以為沈欽六鎮胡奴出身,沒見過此等妙手也屬正常,忙擺手不以為意道:“不算什麽,太子殿下之茶藝,才真正的是絕世神品呢。”
忽然,王克似乎反應過來什麽,輕咳一聲道:“咳咳,一時失神,楊將軍勿怪。”
聽王克提到太子,沈欽連忙趁機道:“王相公提到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