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與郭雲並肩走在霧裡,彼此沉默著。李良手裡拿著一個小巧的播放器,耳朵上佩戴著藍牙耳機。播放器在他的指尖來回轉動,當他穩穩握住播放器時,向身邊的郭雲投去了一道晦澀莫名的目光。
郭雲當然感受到了李良的視線,但她仍然選擇目不斜視的直視眼前,不回望,亦不詢問。
李良摘下耳機,把東西裝在口袋裡。他先順著郭雲的方向看了眼對面,然後瞥了眼腳下,腦子裡閃過一些片段。李良看了眼山的方向,但事實上,隨著他倆的愈發深入,奇霧山的蹤影便逐漸被濃霧遮蓋,直到完全消失。接著他歎了口氣,又撓撓頭髮。
郭雲這才開口問,“你想說什麽?”
李良潤了潤嘴唇,“你為什麽會進山?”
郭雲沉默。
李良比郭雲高了20公分,他至上而下的看著她,從他的角度出發,只能看見她撲閃的睫毛與小巧的鼻子。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也許讓郭雲陷入了尷尬,李良解釋道:“總得把後背交給一個自己放心的人,對吧。”
郭雲側過臉,微微上仰著腦袋。李良盡力把視線集中在她的眼睛上,好讓自己顯得禮貌些,但他卻發現自己做不到這樣,總是情不自禁的挪開目光。
“你為什麽要避開和我對視?”郭雲問。
李良不好意思的笑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郭雲的視線從李良棱角分明的下顎一直向下,看到他藏在領口後頭的若隱若現的傷疤。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那傷疤像變異的蜈蚣一樣駭人。
毫無疑問,今天腹部的傷口絕不是他首次遭受的致命重創。郭雲收回視線,在腦子裡思考著一些關於李良的問題。
李良吸了一口氣,無聲又緩慢的吐出來,做好了心理準備後,他開口道:“我聽了你和鄭立的對話……進山需要符合條件,而這個條件似乎是人內心的某種……念想。”其實他很想說執念,但他覺得這個詞並沒有那麽友好,所以用了念想代替。
“不……不是念想,”郭雲略有些出神的看著前方,“也不是執念,是秘密。黑暗……陰沉,無法公之於眾的秘密。”郭雲的語氣冷淡,李良詫異的看著她。雖然感覺並不清晰,但他確確實實的從郭雲身上察覺到了一絲……該如何形容,與社會略有些脫節的氣質。這個描述仍不準確,李良心想。
突然間,郭雲身上的那種異樣感消失,恢復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她對李良說,“你放心,我絕對能夠信任,理由很簡單……因為眼下你是SCA的官方代表,又能讓那位鄭隊長失態,所以我相信你至少擁有最低限度的人性。基於此,攀附在你身邊,是我最好的選擇。”
李良的詫異更重,他萬萬想不到會是這麽一個答案,忍不住回應道:“會不會太悲觀了一些。”
郭雲粲然一笑,這一笑有些放棄一切的意思,但李良沒能看懂,他只是單純的覺著對方的笑容充滿了不可名狀的感染力。
她說:“你一定擁有一個幸福的童年。”
李良不明白郭雲為什麽這樣說,但他仍然誠實的回答,“我是個孤兒,院長和老師對我不錯。”
郭雲嗯了一聲,接著話題就在這一聲中戛然而止。
話題中止並非李良的意願,但他仍為話題中止感到松了一口氣。
他實在是……不擅長和女性打交道。
李良歪了歪脖子,然後向上舉起手臂。腹部的T恤被染紅一片,
那因為乾涸而結塊的血跡還殘留在衣服中間,這是他曾受傷的鐵證。然而現在他的腹部光滑一片,無論怎樣伸展上半身,想象中的不適感都不曾傳來。 真是難以置信,李良隔著衣服撫摸著“傷口”。
“到了。”郭雲打斷李良的思緒,看著鬱鬱蔥蔥的山腳,兩人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
霧氣自動分離,為兩人留出一條清晰可見的通道——一條仿佛說著“歡迎光臨”的通道。
李良癟了癟嘴角,似乎對這霧氣有些意見。反倒是郭雲在瞥了他一眼後壯士般的一腳踏上松軟的土地,她站在奇霧山與白霧的分界處,朝李良說:“總是會搞明白的,總之先進山吧。”
李良對郭雲先發製人的行為感到一點兒無奈。他大概能猜測到郭雲的想法,他的停頓是對這座山的猶豫,所以她這是在用實際行動催促自己。
然而實際上,李良本是抱著繞山走一圈,略作勘測的想法。但既然郭雲已經上山,他總不能把這女孩子獨自留在山上。這山還有這霧,詭異之處肉眼可見,他也不能肯定兩人隔著一條模糊的分界線一齊向相同的方向前進不會出現任何意外。
現實已定,但李良卻有點不甘心。他點開通訊面板,想著至少利用面板上的記錄模式拍攝影像,但很遺憾,通訊面板上的UI不斷閃爍,大塊的線條浮動,滋滋聲傳到李良的腦袋裡,讓他大腦一陣刺痛。
同一時間,李良周圍的空氣驟降,他的呼吸伴隨著白霧吞入又吐出,皮膚表面凝結了薄薄一層的冰晶。
突如其來的變化令李良弓起身體,全身肌肉緊繃。反觀郭雲,她那兒一切正常。郭雲跺腳道,“進山,快進山!”
李良的五官皺成一團,他虛起眼睛,咬緊牙齒,右腳踏上奇霧山的土地,他本想試試,如果一隻腳在外,一隻腳在內能否解決眼前的問題,但奇霧山卻並未給他這個嘗試的機會。刺痛還未結束,眩暈突然開始。
短暫的眩暈,也許一秒,或者更短,李良隻覺得手腳和自己脫了節。等四肢的感覺重新歸位時,他使勁眨了眨眼睛。
郭雲正坐在一塊石頭上,吃著壓縮食物。
肚子傳來咕嚕嚕的信號,它也餓了。李良喘了一口氣,看了眼山外的白霧。穿過白霧照射進山的光線微弱,有絲絲涼風拂過手掌,李良從地上坐起來,問郭雲道:“這是第一天,還是第二天了?”
郭雲挑起半邊眉毛,“第一天。”
“謝謝。”從地上站起來,李良又問,“後來發生了什麽?”
郭雲撿起身邊的老舊攝像機,扔給李良,說道:“我也想知道。”
李良打開攝像機,對儲存卡裡的唯一一段視頻按下了播放鍵。
鏡頭由黑變亮,李良的身影出現在視頻裡,但與他的假想正正相反,狀態異常,倒在地上不斷抽搐的人並不是他,而是早一步進山的郭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