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在家裡翻東西,趁父母都不注意的時候,姐姐和弟弟不知道出去幹什麽的時候,我打開我家的衣櫃,一遍遍翻,即便我找到了媽媽藏錢的地方,我知道媽媽的錢,媽媽心裡有數,也不敢拿,但就是抑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開始不停的翻看。
我無意間翻看到媽媽的帳本。那時,我媽有一個記帳的習慣,記帳的帳本是一個將幾張紙對折割開,再用針線縫起來的本子。她會把每天爸爸賣豆腐的收入記在帳本上,會把每一天買菜買火柴打醬油醋等花銷也記在帳本上,更多的花費記帳是我們四個孩子的交過的學費買本子費零七八糟需要交的費……在帳本的最後一頁,上面記著欠煤老板一萬兩千塊錢,欠建中兩千塊錢,拉豆子六百塊錢,欠勞動五百塊錢,欠……
我心裡難過地哭了很久,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出人頭地,再也不要胡亂問媽媽要錢了。我一定要賺很多錢,幫媽媽還債,我一定要努力讀書,改變家裡的困境……
我才開始慢慢地不翻家裡的東西。只是隔一段時間,我會偷偷地看一看媽媽的帳本,因為媽媽總是把帳本和她的錢藏起來,藏在紅色大衣櫃的夾縫裡。
我腦袋裡想不通的問題越來越多,開始讀起書也囫圇吞棗似的。我常常從我大姐二姐的書包裡掏出書來看,才不管三七二十一,還是三七二十四地,把她們的書包翻個底朝天。
然後,我便看到大姐書包裡裝有借來的文學書,也不管看懂還是看不懂也會囫圇吞棗的看一遍。因為這個習慣,我常常會被姐姐們責罵,她們不喜歡我翻她們的書包,一遍遍警告我,但是沒有用,那時我已經難以抑製住這種好奇心,以及從她們書包獵獲到文學書這一樂趣了。
慢慢地,姐姐們發現,呵斥我也沒有用,她們便開始主動將借回來的文學書給我看。冰心的詩集,中小學作文書,馬克吐溫短篇小說,屠格涅夫小說,莫泊桑……這個習慣直至兩個姐姐開始寄校生活。
那時,我麻袋一樣的腦袋想不通還有很多問題,比如我明知道偷書是不好的行為,我為什麽會要去拿,而且好像有種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覺。
我開始想不通,為什麽雨萱家很富有?為什麽她家裡蓋著二層小洋樓帶一個地下室?為什麽樓房的造型和院子養著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植物?為什麽她家裡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枯葉蝶的標本……
而我更想不通的是,為什麽她家很富有,她還會早上偷她媽媽的錢,被她媽媽責罵幾句就哭?為什麽她家很富有,她卻要拿盧彥家窗台上的錢?為什麽雨萱拿了盧彥家的錢,而老師不揭穿她的謊言,卻狠狠地踢了我三腳讓我記住……
這些問題我媽每天忙著,做飯,洗衣服,喂豬,和我爸一起賣豆腐……總是不耐煩回答我提的問題。爸爸做起豆腐以後,每天忙著泡豆子,撿豆子,磨豆子,做豆腐,第二天還要挑著扁擔賣一上午豆腐……也很忙,也沒有時間回答我。
也是從那以後,我內心的天平開始傾倒了。我開始在教室撿到東西不上交老師了,開始明目張膽地從同學的桌子上拿東西,一根鉛筆,一塊橡皮,一根尺子,一個轉筆刀……然後把拿來的東西藏在書包裡,拿回家,放在家裡破舊的沙發墊子底下。
過些天,我再拿出來用,這樣我就不用問媽媽要錢買了。
直到有一天,最後一節課,老師讓我們大掃除。打掃完衛生,我從教室到花壇邊玩耍,
在花壇旁看見一塊大橡皮,我很激動的撿了起來,準備裝進口袋裡。突然旁邊趴著寫作業的同學看見了,她趕忙站起來,說,“這是我的橡皮。” 我說:“這是我剛撿來的。”
她說:“我在這寫字放這的。”
我有點難為情,心裡想:“怎麽沒有看到她在哪寫字呢?”
可是,我依然說:“我撿到了,就是我的。”
女同學也不甘示弱,從我手上開始搶橡皮。我死死地攥著我撿來的橡皮,不讓她搶走,我們甚至於打了起來。
她的個頭比我高,扒拉我的手,拽我的衣服,我手裡緊緊攥著橡皮就是不松手,好些同學都圍了過來。
女孩大聲地說:“這是我的橡皮,你個小偷。”
我心裡知道理虧,急得快要哭了,可我就是不松手。
這時,老師從教室走出來,有幾個同學趕忙把老師叫過來了。
老師讓我把橡皮交出來,我的眼淚在眼圈裡打轉,沒有任何可以狡辯的了。
女同學開始給老師講:“我在這寫作業,橡皮在那放著呢,她拿去了,說是她撿的。”
老師沒有問我,頃刻間,便選擇相信了那個女孩。
她說“還評你為三好學生呢,你將評不了三好學生了。”
我羞愧地臉刷的一下紅到了脖子,
恨不得有一個地縫讓我鑽進去,再也不要出來了。
老師讓同學都散開了,沒一會兒,放學鈴聲也響了,大家都放學背著書包回家了。
老師沒有責備我,她的話給了我當頭一棒。我一個躲在教室後面,不敢回家。我做三好學生的夢想,破碎了一地,再也拚不起來了,我哭了起來。
這是,我的校長從辦公室的窗戶看到了我,他走了出來,問我:“你為什麽哭?”
我羞愧地連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的校長說:“知道錯了,就是個好孩子。”
他摸了摸我的頭,“已經放學了,早點回家吧,再不回家,你爸媽會著急,就該來學校找你了。”
我突然想到,我的老校長,他的辦公室就在我們一年級教室的旁邊, 剛才的一幕,他一定也是看在了眼裡,但他卻原諒了我,並且相信我依舊是個好孩子。
我感動地又開始抽泣了起來,撩起衣角開始抹眼淚,說了聲,“老師,再見!”迅速地跑回家了。
我想了一路,哭了一路,也感動了一路。回到家裡,我將“拿”來的橡皮、轉筆刀,鉛筆、尺子都破壞掉了,因為我即便拿了這些東西,我也不敢在家裡用,我怕有一天,媽媽或者任何一個家人看到了,問我:“你什麽時候買的?”應該更直接一點問我:“你從哪“拿”來的?”……
我就又會招來媽媽的一頓毒打,可是如果媽媽發現我開始“拿”東西,又不會打我了,我便覺得我家更加貧窮了,連一個遮羞的短褲也買不起了。
其實上,我媽真的沒有給我買過小內褲,記憶中,直到我青春期,我都沒有穿過小內褲。
我開始學會了自卑。
但我的老校長無條件地相信我是一個好孩子,並且說:“知道錯了,就是好孩子。”這讓我更加感動了。
我不敢辜負了我的老校長這種無條件的信任了。因為如果我辜負了這種感覺,事態只會朝著更混亂的方向發現,而我會越來越失控……
盡管我當時還不能描述這種感覺,但我隱隱約約地已經感覺到了。
於是,我痛定思痛後,我又開始喜歡上思想品德課了。
那本思想品德課書本我也撕毀了。
沒有課本上課對我來說,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連我也瞧不起沒有課本上課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