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還有幾分鍾就要下課了,伍陽要逃課提前走,我不同意。可是我們上課竟施行刷卡式門禁制度,我看著那個表顯示還有五分鍾,一向乖乖女形象的伍陽竟毫無顧忌的刷了卡,跑出去了,而我竟一反常態的耐心的等待著將要到來的五分鍾。
伍陽,是我兒時的玩伴,那會她家還沒有搬走的時候,跟我家只有一牆之隔。她家的院子是敞開的沒有牆,和我家隔壁一個孤獨的老爺爺丁老頭家的院子是相連的,每到傍晚時分,周邊的小夥伴們都喜歡聚集在這裡,跳繩,跳皮筋,跳馬,玩畫片,玩石頭……有時我甚至將放學作業拿到院子和伍陽一起寫,好不熱鬧。
伍陽小的時候,爸媽都在城裡打工,每個星期日會回來,逢節假,還會帶她到城裡逛逛,回來帶一些我們沒有見過的小玩意,侃侃而談她在城市裡的見聞,比如超市的電動樓梯,特別好玩,她逆著行走也可以上去等等,在我幼小的心靈中增添了羨慕和向往之情。
小時候,她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那會她爺爺還是我們隊的隊長,在我們兒時眼裡,是一個知識淵博風趣幽默的好爺爺,他喜歡我們這群孩子,常常鼓勵我們傍晚時分在一起和伍陽玩耍。然後,給我們講很多許多有趣的見聞,和我們開玩笑,講笑話。
記憶中,最深刻的一個笑話,便是一個丁老頭順口溜,“一個丁老頭,欠我兩彈珠,我說三天還,他說四天還,去你媽個大鴨蛋。三根韭菜三毛三,一塊豆腐六毛六,一串冰糖葫蘆七毛七,這就是個丁老頭。”他一邊笑著講,一邊在地上畫。而隔壁的丁老頭,總是愁眉不展的嘴裡嘟囔著,他不喜歡我們這些小孩子,總是嫌棄我們將他的院子弄髒弄亂,害得他要收拾好一會兒,甚至於他聽到這個順口溜不高興時,他回家端一盆水出來澆他的院子,將水花濺我們一身。
有一次泥水濺落在小紅身上,小紅不高興了,便罵起了丁老頭,甚至和丁老頭大大出手,他幼小的身軀,在丁老頭手中,隨便一下180度,被丁老頭摔了個釀板朝上,撩倒在地。小紅哭得呀,那個傷心。
伍陽的爺爺,扶起小紅,說:“你這又是何必呢,都是小娃娃,生什麽氣呢?”
“額看埃屋院子沉土飛揚的,我澆埃屋院子呢,關你啥事”,便走開了。
之後,便是小紅的奶奶,他叔來找丁老頭理論,上演了無數個輪回的叫罵,太陽西下,便各自回家了。
大人的世界,大人的語言,大人的關系就像這個對白一樣,小孩又能懂多少呢?我們只有將這些記在心裡,靜待時間將他掩埋。
然後,在歲月的某一個時間點上,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我鄰居家住的便是J老頭,對於他,我的印象極為深刻,因為他在幼兒時期已經是傳說中的壞老頭了。據說,他年輕時因為愛打牌愛喝酒愛耍愛打老婆等等惡習,把老婆打跑了,老了膝下沒有一個孩子。
事實上,我是見過他老婆的,很慈祥的老奶奶,在我很小的時候,她經常坐在院子納鞋墊,還給過我糖吃。
只是有一些年突然消失了,我問我媽媽,她說,老奶奶去城裡生活了,我便以為她過幸福生活去了。
有一年我看到她回來了,穿的的確比村裡的其他老奶奶要整潔光亮一些,還帶了一個養子。據說想和J老頭重新生活,J老頭不同意,便拿著掃把又把他老婆和養子都打跑了,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了老奶奶了,
想必是真的跟養子在城裡過上了幸福美好的日子了。 我童年時,傍晚喜歡在我家樓道上看書,因為隔壁便是J老頭家,所以我常常會看他在院子裡幹什麽。事實上,他經常不在家,也很少去認真打掃他的院子,以至於他的院子周邊都長起來草,地上生了苔蘚,後來連他家房屋頂都長滿了苔蘚和皮葫,而我因為好奇皮葫的味道,還爬到他屋頂去摘著吃。而伍陽的爺爺不一樣,他家院子永遠都是乾淨整潔的,可是我想不通他家屋頂為什麽也長了那麽多皮葫。
農忙和秋收的時候,會經常看到J老頭一個人進進出出的忙活。而我們家這時往往是最忙碌的時候,一院子玉米棒子需要劃開綁上在掛起曬起來。記得有一次,我家掛在樓梯上的幾把子玉米棒子掉到他院子去了,我媽讓我去他院子去撿,結果我撿的時候,剛好碰見他從屋裡出來,他罵道,“小屁孩,誰讓你動埃屋滴包谷棒子。”
“這是埃屋的,”我說。
“在埃屋院子,就是埃屋滴,是額放那滴”,他走過來從我的手上搶過玉米棒子,徑直地走進了屋子。
留著我,沮喪地看著他的背影。
我在屋外呆了很久不好回家,不知道怎麽告訴我媽,我沒有把包谷棒子拿回來。只是心裡默念,過一會她便想不起來問我了。
回到家,我媽果不其然問起了包谷棒子的事情,“包谷棒子呢?”
“額剛撿起來了,他說是他家的,拿去了”,我怯怯地說。
“那明明是咱家的,”我媽氣不過,也跑去和J老頭理論了。
結果可想而知,吃了個閉門羹。然後她回來呵斥我說,“你剛不會趕緊拿了就跑回來呀。”
哎,大人很多話,都不是給小孩子說的。如果是給小孩子說的,請你不要太介意。她只是怨氣自己的無能,生大人的氣,生自己的氣,真沒有生小孩子的氣。
又有一次,我和J老頭說話了,是在我們樓道上。他一個人在將晾曬的玉米粒子灌進口袋裡。我在樓道上爬著看書,他看見了我說,“碎女子,哈來,我給你一個玻璃個嘣兒,你幫我掌一哈口袋”。
我小時候沒有玩過,很好奇便去了。然後他真的給了我一個玻璃個嘣兒,後來回家我姐跟我搶著玩,玻璃個嘣兒沒一會功夫摔壞了。我哭了,我媽罵道,“不要隨便拿人家東西。”
我還沒到十歲的時候,J老頭死了。死在自己家裡了,沒有人知道。後來一天村長看他家沒有關門,進去一看,人已經死了很多天了。
我記得J老頭死那一年,我家和對門弄掰了,對門子灌了我們家過冬的糧食。可是J老頭死了,沒有人埋呀。J老頭死了以後,家裡什麽值錢的東西都沒有,連電都早些年沒有錢交電費給掐斷了,屋子裡黑乎乎的,大概只有一些營生的賣給小孩的玻璃個嘣兒。
那一次,村長又一次來我家了,問我爸媽願不願要J老頭留下來的莊子地,三千多塊錢,然後把J老頭葬了。我爸建議我媽買下來,給孩子留著,然後我媽不同意,孩子以後有孩子的出路,要他那房子幹啥。
這件事便作吧。後來,村長又建議我大伯把房子買下來,給兒子留著,我大伯大嘛也不要,具體後來就不了了之。那塊莊子地最後成了我家現在鄰居的,比我家蓋的美氣多了。
也是那一年,村裡又有一個孤老的老頭,想不開了。怕自己一個人死在家裡沒人發現,燒起自己的房子,被鄰居發現了,可是他把自己吊死在了炕頭上,來不及了。
這個孤老頭是我家蓋房子那一年,我們家住在我爸朋友家裡的時候,我認識的,還常常去他家玩。他是個熱情愛笑又善良的老頭,據說,年輕的時候眼界高,介紹的女孩都看不上,後來乾活把腿摔傷了,沒有女孩看上他了。然後便孑孑一身,獨立生活。
但是他聽到J老頭的事後,沒三個月,便想不開也想死了。房子沒有燒起來,然後就把自己吊死在了自家炕沿上。
孤老頭活著的時候還有幾件值錢家當,一個桌子,幾把椅子,兩個櫃子,臉盆架子,衣架子,衣櫃等等,還有留著過冬的麵粉。村長便又開始賣他的莊子地和身後的家什,換成錢把他埋了。然後我媽便給我家買了孤老頭留著的過冬的麵粉和兩把讓我們可以趴著寫字的椅子。
小紅的母親死了以後,村民突然開始同情起來小紅,至少我聽到很少有人再和他開起她母親的玩笑。
我們十歲的時候,小紅的父親給他領回一個後媽,帶了一個孩子叫石頭。這個女人我只有一面之緣,那時我家賣豆腐,她來我家給我媽錢,我看見她的指頭像是幼時戴著夾套生長了的一樣,只有一個關節正常發育,露出一個很小很小的指甲蓋,滿臉堆著笑意。大概是因為我們隊裡的人那時都不喜歡她,在當時的我看來,她便樂意討好每一個人。而現在,我更願意相信,她至少是一個內心善良的人。
石頭大我們兩歲,個頭比小紅要高,卻經常受到小紅的挑戰,但他除了自衛時還手,很少去打別人。
記憶中,我聽小紅說過,他不喜歡石頭和那個女人,他奶奶和他叔也不喜歡,就連同他父親一起趕出去另起門戶。那時,我們上三年級,又一次,小紅又籠絡一幫小孩打石頭,一直將石頭攆到了一個兩層樓多高的崖邊,石頭竟然跳了下去,逃走了。後來聽說他受了點傷,便不想上學了,出去跟別人學了手藝。
有一年回家過年,和我媽逛街在路上碰見,他騎著一個電動三輪車,笑著跟我母親打招呼。
我問,媽,他誰呀
我媽,石頭呀,不記得了!
我說,哪個石頭?
我媽,小紅他那個哥。
我說,小紅哪有哥呢,
我媽,你不記得了,他爸找的後媽,帶得那個兒子。
我恍然大悟,便問起了我媽他的近況。我媽很是感慨的講到,小紅和石頭兄弟,大概村裡的人誰都沒有想到,小紅上完初一也出去打工了,最有出息的卻是隻上到三年級的石頭,他結婚了,有了孩子,在村裡頭給自己要了一戶莊子地,蓋起了新樓。日子竟過得比我家也好了。
而小紅,出去打了幾年工,不知道經歷了什麽, 過年前,竟偷東西偷到了他家對門子,被對門子當場發現了,苦笑著跑了。
命運的輪回,誰又說得清楚呢?它和學習又有什麽關聯呢?或許還只是說,心存善念,永遠不會被拋棄。心存善念,無論處於何時何地,總有一天,你將會靜待春來,春暖花開。
我小時候因為長得矮,肢體也不協調,幼兒園六一排演節目,我是班級裡少有的那個沒有參加表演的小女孩,學不會跳繩,跳皮筋等遊戲,就只是羨慕的在人群中說說笑笑。更多的時間,喜歡在青龍嶺上拾皂夾,放羊,折黑豆豆,野棗吃,抓蟋蟀給我家貓吃,在關押楊虎城遺址的房間上撿石頭的遊戲。所以腦袋裡總是天馬行空,有著許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然後便覺得只有文學才能將我的大腦中奇奇怪怪的想法表達出來,可是我所學的並不能完全將他說清楚,而我便更渴望講清楚了。這邊產生了羨慕嫉妒的心理。
伍陽,生活中滿滿的幸福是我所羨慕嫉妒。伍陽學習成績優秀,小巧伶俐,惹人喜歡,我更是羨慕嫉妒。在我的夢中像她這樣的好學生明目張膽逃課,被刷卡門禁制度記錄在案,難以狡辯,若有懲罰的話,必將嚴懲不待。這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卻渴望她出盡洋相,以化解我心中的對自己的怨氣。我心平氣和的等待著下課的時間,這表明了什麽呢?事實上,我也渴望做一個好學生,並且在我的夢中,我便成為了這樣的一個好學生。大學裡,我努力不逃一節課,做一個守紀律懂規矩的好學生,心情氣和,然後便是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