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院不大,僅有兩三間房屋。郭采練走到一間近水的竹樓邊,吩咐小廝進去通稟。
小廝進去後,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小廝重新走了出來,小心翼翼迎接兩人進入竹樓。
進入竹樓後,郭采練帶著殷樂走進一間房屋。
待殷樂進屋後,入眼的是兩名年輕男子。
一人身著寶石綠金紋錦衣,眉目俊朗,英氣逼人,舉手投足間是與生俱來的貴氣。另一人容貌姣好,墨發如雲散亂,面上盡是憂愁之色。
殷樂愕然,不是吧,郭采練來長安城不過幾月,就有這麽多美男子相伴?
莫非長安城的風氣竟開放至此,連揚州第一才女也不能幸免?
“白公子,這位是我曾與你提起的殷樂,殷姑娘。”郭采練衝那綠衣男子道。
綠衣男子看向殷樂,目光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後行禮道:“在下白朝琢,見過殷姑娘。”
白朝琢啊,殷樂一邊還禮,一邊感慨自己的運氣居然如此之好,白家兄妹剛來便見了一位。
“這一位。”郭采練指向另一人,“是陸舉子。”
是哪個陸舉子,郭采練即使不明言,殷樂也知道。
隨後,從郭采練的敘述中,殷樂大致理解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那名被琴師誣告的舉子叫陸瓷安,涉案的琴師名為韓照人,的的確確抄襲了陸瓷安的曲作。
“韓照人?”殷樂嘟噥,“這名字怎麽有些嬌妻美妾的感覺?”
“那琴師的本就貌美,打扮又偏向女性化,如今長安城審美不一,他貫徹陰柔到極致,也就有了不少人追隨。”
說著,郭采練看了殷樂一眼:“只不過,對於見過你與你的夫子的人,韓琴師也只不過是能看罷了。”
郭采練能判斷出抄襲,是因為陸瓷安的那首曲子,是寫給她的。
郭采練永遠會記著那一日,心高氣傲的青年獨自一人站在街頭,自顧自地撫琴彈奏。
她前去赴宴,又原路返回,整整一天,那青年人依舊孤零零地坐在那兒,琴聲寥寥,無人駐足。
“巍巍高山,涓涓流水。”那時的郭采練停下腳步,徑自開口,“我只聽說過伯牙撫琴,以高山流水求知音。卻從未想過,我竟然也能見有如此雅興的琴師。”
自顧自彈奏的陸瓷安沒想到,自己的曲子竟然會被一名姑娘讀懂,
“姑,姑娘……”陸瓷安結結巴巴開口,“不如姑娘再聽我彈一曲?”
大周民風開放,男女相會並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再加上自從郭采練點破曲中之意,陸瓷安便抱著個琴,整日悵然若失地遊走接頭,郭采練終於是答應了他的請求。
從此,郭采練開始了工具人的日常。她從未見過如此癡人,心裡唯有書、琴二物。
陸瓷安每日做完功課,便會迫不及待地抱著琴去尋她,偶爾與郭采練相見一次,一彈便是半日。
郭采練:逐漸變慫,逐漸想跑,逐漸上癮。
到事發前些日子,郭采練已經每日準時搬把椅子蹲點。陸瓷安的琴聲如深林墨竹,一曲聽罷,余音繞梁三日。
在郭采練眼裡,陸瓷安是曲高和寡的俞伯牙。對於陸瓷安而言,郭采練是他的鍾子期,丫鬟垂柳曾心驚膽戰數日,最後哭笑不得的發現,兩人的交集隻限於撫琴,完全沒有進一步發展的可能。
這種詭異的和諧,一直進行到了郭采練生辰日那時,陸瓷安單獨將她約出。
在喧鬧的酒樓裡,他為郭采練彈了一首《采練曲》。
高山流水意無窮,三尺空弦膝上桐。此曲奏出,明明周圍喧嘩聲不斷,郭采練耳邊卻唯有絲竹之聲,聲聲入耳。
“他剛剛作出那首曲子,彈奏時只有我一人聽見。也就是說,我是唯一能替他辯白的人證。”
“我本想去作證。”郭采練頹廢地歎了口氣,“卻被白公子攔住,讓我明白那韓琴師背後有人。我此刻出現,無異於為家父樹敵。”
“再加上,你一旦出席作證,你和那位陸舉子之間的關系,就誰都說不清了。”殷樂補充。
“可你既然說那首曲子只有你和陸舉子聽到過,那若是韓照人真的抄襲了陸舉子的曲譜,那這曲譜又是如何傳到韓照人的耳中,再被謄抄出來?”
一旁正裝作無意瞟著殷樂的白朝琢聽到這話,忍不住微微點頭,以示讚揚。
而那一直未發聲的年輕人此時開口:“聽到這首曲子的人,除了我與郭姑娘,還有我身邊的書童。”
“那書童呢?”殷樂問道。
“身亡。”陸瓷安把頭偏向一邊,深吸一口氣,似乎根本不願提及那件事。
殷樂驚歎一聲,這已經不單單是抄襲與否,竟然還鬧出一條人命。
“可大周律法裡,並沒有針對抄襲定下過法規。那書童又是奴籍,陸舉子被抓,並不會有生命危險。白公子此舉,恐怕得不到令尊的讚揚,冒著被責罰的風險將陸舉子接到這裡,你是發現了不尋常之處嗎?”
“不尋常之處?”從一開始, 白朝琢對殷樂的目光便包含著讚賞,但聽到這一句話,他不由得冷笑一聲,“不妨你來猜猜,這次的事情有什麽不尋常?”
“這件事我也略有耳聞,能鬧得如此滿城風雨,除去烏煙瘴氣的民憤,就是韓照人背後有人撐腰。”
“能壓著京兆尹的人,對方是必然是三司使中的一位了。”
“是。”白朝琢點了點頭,“再加上大理寺正卿的酷吏形象人盡皆知,陸舉子若是入獄,恐怕走不出來。”
是了,長安城的那位秦正卿,人長得斯斯文文的,卻是一個好用刑的主。他會許多方法,能將嫌犯折磨的生不如死,卻不傷根本,即使是冤案,只要放還養些日子,那受盡折磨的嫌犯便會完全好轉。
這樣的人,所有人都怕,卻不知道從何指責。正因為如此,秦正卿安安穩穩地坐在大理寺正卿的位子上,一坐就做了將近十年。
“但白公子,恕我直言。”殷樂的目光從三人身上掃過,“在下認為,你不適合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