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

　　二月以來，京城大大小小茶樓酒肆顧客盈門，直把那掌櫃的樂得睜不開眼，今日還隻白天晌午，茶博士們便開始唾沫橫飛，滿滿當當的看客們直呼過癮，這些日子的京城熱鬧非凡，即便是一向對宮中朝中事，自詡“了若指掌”的京城百姓，也很有些目不暇接。

　　先是二月十一日，皇帝的車駕從東邊的朝陽門回了京，雖說不是鑾駕，但那陣勢，加上相隨的高頭大馬騎士，不是天子還能由誰?關鍵在於，一向出行都是騎馬的青年天子，竟然要坐上馬車?

　　那勞什子“雲中館”的頭牌，只怕果然如傳說一般“深不可測”呐，瞧熱鬧的閑漢面面相覷，紛紛露出古怪而會心的笑意，倒是有那讀書人氣得渾身發抖，還有忍不住之乎者也的，隻覺人心不古，君不似君。

　　又是在二月十三日，內閣、禮部下令，遣那蒙古喀爾喀部的台吉，喚做古爾布什、莽古勒的，派人入朝覲見。

　　雖說此番下令沒有經過皇帝的朱批玉璽，但京城的臣民百姓卻是顧不上這些了，這些年來，東北的建州土司一再坐大，往日恭順的朵顏三衛也是首鼠兩端，將歷代的恩威拋之腦後，那一日很有些讀書人吟詩作賦，說些什麽“四夷賓服，萬邦來朝”的話兒，顯得很是振奮。

　　當然最大的熱鬧要數今日了，一向被大明的百姓視作比賤役好不了多少的武夫，竟然能在今日堂而皇之的進到宮裡，還是與那文華殿相對而立的武英殿！

　　今日便是天啟朝第一次國選殿試之日！

　　只是這第一次的殿試竟不是科舉，而是那武人的國選，雖說去歲已然發過告示，但真正來臨之時，依舊讓京城百姓議論紛紛，國朝武舉創製甚早，但卻一向沒有一定之規。

　　至成化十四年，才根據大太監王直所議，以文科為例，設武科鄉、會試，又在弘治六年，定武科六年一試，後又改為三年一試，萬歷末年曾有過一次實行改革之議，有朝臣主張設“將材武科”，也未成行，總之便是幾經更易，不僅朝廷，便是民間百姓也多不將其當做一回事，誰曾想竟有今日?

　　當然反應更大的是國子監和書院中的讀書人，天啟朝第一次科舉還未行，何時輪到那些武夫?何況，即便是要武選，乃至勞什子國選，在京營中摸爬滾打一番便也夠了，哪裡能夠與儒生一般登堂入室?

　　實在是貽笑大方，他們心中也隱隱有些擔憂和懼怕，天子本就有些武人做派，如今還如此重視武人，國朝兩百年來優養士人，莫非會有何變化不成?何況看這朝廷重視的架勢，竟絲毫不遜於科舉?！

　　不管怎樣，近日的京城總歸是熱鬧非凡，加之國選之前的武人，本就要在京營中演武檢驗，倒是連比往日更多的，往來進出京城的騎兵們，有什麽異常之處，今日萬眾矚目的唯一焦點，便最終匯聚在那紫禁城的武英殿。

　　......

　　武英殿位於紫禁城西，坐北朝南，黃琉璃瓦歇山頂，須彌座圍以漢白玉石欄，前出月台，正午的宮殿，陽光當空之下，流光溢彩，加之大漢將軍的護衛，顯得很是威嚴。

　　正殿內，一身紅袍的魏忠賢，瞥了一眼，居於上首中央的皇帝。青年天子一身紅色武弁服，腰佩短劍，雖未著甲，在首輔、兵部部堂的隨侍下，顯得英武非凡。

　　禦馬監提督自是知道，這幾日京中的沸沸揚揚，未免沒有天子的默許和推波助瀾的功效，一方面是為了彰顯朝廷對武夫的看重，

一方面怕也是為了麻痹大意那些自以為是的豪商大戶們罷，只是這些緣由，即便是親近如他和梁慈，也不會宣之於口了。　　朱由校掃視了一圈殿中或是緊張，或是興奮的“門生們”，不有也是暗暗點頭，今次的武選不同以往，火器、韜略等與騎馬射箭等功夫並重，就連此刻的國選也與科舉的殿試有幾分相似，以策論來排名拔擢。

　　當然畢竟是武人，不會如儒生那般之乎者也一天，而今次所選的命題，也不是從那四書五經中來，而是“論四夷賓服”，行文四百字即可，倒是比不得儒生的動輒千言，三百余份策論，便也隻半個時辰，便已審閱，此時便是由天子最終揭曉排名等次之時。

　　“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男兒應是重危行，羽檄爭馳無少停。”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天子愈發厚重的聲音，在大殿內回蕩:“諸位日後，均是朕之羽林，國之長城！”

　　謔！

　　在天子心中，這些個武人的地位可是不低呐，幾位重臣及內官的面色浮起一絲詫異，而且天子雖說識字讀書，但平日裡一向話不多，更加算不得有何文采，今日之詞，卻是少見。

　　而隨著天子的話語，殿中參加國選的三百余名武人，更是激動不已，面色潮紅，胸口起伏者不知幾何，若是進宮之前便被告知規矩，只怕此刻便要山呼萬歲，大聲呼喝了。

　　那個像中年匠戶的是早已認識的孫元化，身旁的便是下一代遼東將門核心吳家的吳襄了罷，其應該便是遼東祖家的恭順示好之意了罷?而那長得略微有些異象的，便是盧象升了罷?

　　朱由校的目光再次掃過這些個在他心中比科舉進士更加重要的青年們， 片刻後，隨即又揚聲道:“天啟二年武選，甲等頭名——盧象升！”民間的說法，便是武狀元出爐了，也是唯一一位在眾人都是頌聖稱讚之中，卻說“韃虜畏威而不懷德”、“修我兵戈，方能服四夷、遠萬邦、邁漢唐”等等潑冷水之語的人！

　　眼見天子金口玉言，晌午一同閱卷的王在晉，也是微微側目，天子竟對韃虜警覺至此嗎?那為何要略顯倉促的讓喀爾喀部入京?但在一旁的魏忠賢此時卻是眼觀鼻鼻觀心，老神在在。

　　嘩！

　　不管上首的大佬們作何想，天子的聲音還在殿中回蕩，眾人也滿是熾烈，猶如一陣熱風刮過，這等由天子金口玉言，可比那科舉張榜告示，更加激動人心。

　　饒是自少年時便沉穩異常的盧象升，也不由面色潮紅，聞言也顧不得是否和規矩，出列跪倒，口中山呼:“謝陛下，吾皇萬歲！”聲音中微微發顫，而余人的目光也是熾熱。

　　“一甲第二名.....”

　　“一甲第三名.....”

　　天子自然不會一一點名，點了一甲頭名之後，便由兵部部堂唱名了，殿內的氣氛也如逐漸沸騰的水一般，愈發滾燙，一眾武人的面上也泛著紅光，天子門生、聖意拳拳，在這紫禁城的大殿中，光宗耀祖！

　　......

　　朱由校看著這滿堂的青年，這些便是自己執掌天下軍兵的張本，而這場熱鬧也足夠大了。

　　青年的目光不由穿過了金碧輝煌的大殿，望向了西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