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媽媽帶寬昭去集上照相,小寬昭那時已能夠自己走路,在人前時因為害羞,不願總是抓著媽媽的手。
小寬昭掙脫開了小手,背在身後。小大人似的,跟著媽媽的腳步,察看每一個攤點上琳琅滿目的商品。
但是不知怎的,小寬昭便與媽媽走散了。
在他的記憶中,走散後自己並沒有哭,也沒有著急,沒有哭著找媽媽。
小寬昭依稀記得自己正走在來時的路,便順著路往回走,心想總能走到家。
迎面來了個人,騎著自行車,嘠地刹停在他面前。
那人以極像學校老師的口氣提問到:“娃兒,你哪家的,叫啥名字?”
小寬昭背著手,自顧走路不理。
那人笑罵:“你個娃兒耳朵聾了,我問你是哪家的?”
小寬昭頭也不回道:“我爸爸家的。”
“呵呵呵!”那人把車一放,轉身走到小寬昭身前蹲下,扯起了小寬昭胸前的一串鑰匙。
“我認得你爸爸媽媽,上車,我送你回家。”
後來,媽媽告訴寬昭,原來當時他走的那條路並不是回家的路,而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就是因為胸前掛著的鑰匙串上有一張他和媽媽的照片,被媽媽的一個多年的老熟人認了出來,小寬昭這才被送回集上,回到媽媽身邊。
小寬昭唯一的不解是,為什麽當時他會把相反方向的路認成回家的路,而且篤信不疑呢。那是完全不一樣的兩條路啊。
盡管寬昭不太願意承認,但媽媽的說法似乎沒什麽錯:“你還小,人小傻嘛!”
……
關於鑰匙串,寬昭有不少記憶。
記得那時,爸爸每天戴著鑰匙出門,戴著鑰匙回家。
五六把鑰匙收束成一串,扣在皮帶上掛著,爸爸一起身,鑰匙串嘩啦地響,爸爸一坐下,又是嘩啦地響。
爸爸在山下公路邊的水泥廠工作。
後來,寬昭一家都搬下了山去,就住在水泥廠的廠房裡。
搬下山住到水泥廠裡後,寬昭每天去上學隻用半小時就到學校。
水泥廠裡工作的全是男人,他們每個人身上全都掛著一串鑰匙。
一串鑰匙,好像是一家之主的標準配置。
開小賣部的唐老板的鑰匙最多,但他還是隻掛成一串。有一次,寬昭得以幫唐老板送鑰匙給他妻子開庫房門。
也不知唐老板為什麽沒有把庫房門的鑰匙單獨拎出來,而是一整串地從腰上摘下來交給了小寬昭。
小寬昭拿著鑰匙飛奔,心想這串鑰匙比爸爸的重得多呀!心裡不知怎的生出了一股不服氣來,短短的一段路上,唐老板的那串鑰匙就被不小心摔在地上七八次,髒兮兮地交到唐老板妻子的手裡。
小寬昭呼地將鑰匙扔向她,不等那尖聲尖氣的女人說什麽,又呼地一陣風般飄走。
“娃兒跑慢點,跑這麽快,怕闖鬼哦!”
……
水泥廠的事情暫當作插曲。還是回到山裡吧。
山上的夜晚,於那些所謂的文化人而言,可披星戴月,可賞野村燈火,可聽蟲鳴,可聽老鴉淒吼,可生“繞樹三匝,無枝可依”之感。
長大後的寬昭,倒也能夠體會到一些這樣的趣味。
然而在童年,小寬昭這個純粹的山裡人對山裡的夜,卻有著深深的懼怕。
小寬昭的童年,是沒有鄰居小夥伴的童年,他常常只能自己玩耍。有時玩得野了,
媽媽叫他回家時,便忘了應聲。 “又到哪裡野去了,再不回來天都黑了!”
小寬昭聽見媽媽在叫他,但是由於捏泥巴捏得入神,並不想立即答應。
媽媽不等到自己嗓子喊啞,就會搬出“野人婆”來恐嚇一下,催兒子回家用這招往往奏效。
什麽是“野人婆”?
那是一種神秘莫測的稀奇物種,雖然寬昭從沒有親眼見過,但從媽媽的講述中,對之有大約印象:蠻壯矯健,似人實獸,毛發冗長,面目猙獰可怖,更有尖牙利爪,磨牙吮血、殺人如麻不在話下。
“野人婆”最喜歡的食物就是小孩子,尤其是落單的小孩子。
“野人婆”總在夜裡出沒,凡是屋外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它們都有可能暗伏下來,尋找下手的時機。
媽媽最後順理成章地告誡道:小娃娃不要太貪玩,不要等到天黑了還不著家,天黑後更不要出門,“野人婆”要把你抓去的!
因為“野人婆”的關系,媽媽一聲呼喊,在地裡挖黃粘土捏小人、小汽車的寬昭便會迷途知返般放下一切童趣,一門心思跑向家的方向,絕不敢貪玩到天黑。
長大後,寬昭知道沒有“野人婆”,至於腦子裡“野人婆”的可怕形象,竟然全是童真時天馬行空的想象。
因為媽媽從來就沒有說過關於“野人婆”樣貌的哪怕隻言片語。
媽媽的恐嚇,僅限於在他不肯回家時,警告他小心“被野人婆抓去”。
假如“野人婆”真把他抓了,是會直接吃了他還是怎樣, 媽媽也未曾明示。
因此事實是,關於“野人婆”,小寬昭所了解的要比媽媽更多。
你家大人也跟你說過“野人婆”嗎?那是個什麽模樣的怪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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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爸爸下班回來,帶回一盒火炮。
(說明:火炮,即爆竹,下改用後者。)
小寬昭問爸爸:“是不是蜘蛛牌的?”
爸爸沒說是不是蜘蛛牌的,隻說:“響的嘞!你放一個試試。”
他拿出一根爆竹,嚷嚷道:“沒得火嘛!”
爸爸:“爐子上點一下。”
煤爐上燃著火,小寬昭不敢靠近,只是伸手往爐邊上一湊。
“嗤嗤,噓……”
爆竹點燃了,濃煙嗆鼻,但也還好,小寬昭覺得沒有爸爸抽煙那麽嗆。
爸爸說:“點燃了扔出去嘛!”
是的,爆竹點燃了應該立馬遠遠地扔出去。
小寬昭手裡拿著火炮,四下裡看看,發現沒地方扔啊!
窄窄的房間裡,往哪裡扔都扔不遠。屋門關著,他也沒想著出去扔。
爸爸又催了一下,叫他快扔。
小寬昭心下一緊,絕不敢讓這爆竹在手裡炸開,慌亂地一丟,爆竹在砸進臉盆的瞬間“啪”地炸響。
只是響聲很沉悶,聽起來很像是自己放的一個屁。小寬昭心想。
嘴上嘟囔道:“炸得不響嘛!”
爸爸說:“盆裡頭有水,出去到外面放一個試試。”就把打火機遞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