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家坐落在永寧街,毗鄰宗親貴胄雲集的朱雀坊,多是將門武官的居處,從東榆胡同過去,需要穿過半個都城。 因著自幼在遵義府長大,晏莞與二舅一家的感情較為親密,同京中大舅便有些生疏。
大舅母袁氏是個刻板嚴肅的人,至少在晏莞眼中是這樣。
她此刻正被袁氏攏在身前,由得眼前人不知輕重的揉了把自己臉頰,心中腹誹著力道忒不溫柔,卻還隻能擺出副乖巧聽話的模樣,心中很是無奈。
袁氏摸著外甥女的小臉同紀氏道:“小妹,要我說你那妯娌的話在理,瞧莞姐兒也這般大了,有些事是不能再懈怠的。這燕京城可不比其他地方,世家名門裡的姑娘走出去,問的無一不是詩詞歌賦、針鑿女紅。
你心疼孩子我明白,但你不能護她一輩子不是?這閨女就是養在身邊的嬌客,早晚都是別人家的,眼見著莞姐兒就要出落成大姑娘了,這往後說親,夫家若問她擅長什麽,總不能告訴別人是騎馬射箭吧?”
紀氏是個護短的人,這種話若出自府中的幾位妯娌或婆母,她必然是要分辨幾句。
可此時講話的是娘家大嫂,她還真聽得進去,聞言歎道:“大嫂你的意思我懂,可就是想著以後我的莞姐兒要成了別人家的,我這才想多疼她幾年。”
她說著同女兒招手,晏莞見狀忙推了大舅母往親娘懷裡去,心道總算不用被揉臉摸頭了。
紀氏抱著愛女慈憐道:“唉,就不能想這個,你說我十月懷胎捧在手心裡養大的閨女,以後要嫁出去服侍別人,為著他們的眼色去勉強學那些個虛榮好面子的東西,我想想就不甘呐。”
“你這話怎麽能這樣講?”袁氏被小姑的話逗樂了,啼笑皆非道:“要你這話,以後咱們莞姐兒還說不說親了?”倒是鮮有的笑臉。
“我也就是說說。”紀氏接道,繼而面色一肅,“嫂嫂你別覺得我多心,咱們老爺畢竟不是老太太親生的,早幾年我剛過門的時候,晏家大老爺還在,府裡是我那位夫家大嫂在主持中饋,她明裡暗裡吃了老太太多少虧?
這次四房主動提出給莞姐兒找師傅,我不管她們是什麽用意,反正放在我閨女身邊的人我是信不過她們的。上次我托嫂嫂幫我物色人選,可有眉目了不曾?”
袁氏點點頭,讓身邊丫鬟進內室取了履貼出來,遞給對方道:“你瞧,這位焦嬤嬤以前是內廷裡當差的人,因著繡工極好被先太后看中,後來安親王大婚,太后娘娘就把她派去了王府。”
她話還沒說完,紀氏就驚訝打斷:“安王府,可是朱雀坊那的安郡王府?”
“自然,難不成咱們大楚朝還有第二位安王?”
袁氏理所當然的應道:“安郡王是安親王之子,如今承了襲爵位自然也就降了一階。”
“那這焦嬤嬤是王府裡的人,嫂嫂您怎麽給我舉薦她?”紀氏還記著上次在法源寺裡的不快,提起王府時語氣就透出些許怪異。
“焦嬤嬤本是在安親王妃身邊當差的,隻安親王妃早年喪夫,兩年前又痛失長孫,去年就去了。安郡王妃就將服侍老王妃的那些舊人放了出來,焦嬤嬤在城東開了間繡坊,頗有些名聲,京中許多夫人都請她入府教姑娘針線呢。”
袁氏唏噓著,心知小姑心思的她又添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幫你請到了這位焦嬤嬤,畢竟是當年先太后都誇讚過的,又是內廷裡出來的,到她這個位份的人能再入人家府邸傳授已是不易。
也是咱們莞姐兒有緣分,焦嬤嬤去年剛從安郡王府出來,這一年來不知拒絕了多少世家名門。對了,她還有個義女,早年在宮裡的時候是在司販謊俚模罄匆徊⒌攪送醺
你說,把她們母女請進府教莞姐兒,以後說出去也響亮。我是聽說你們晏家的大太太,借著堂姐是太子妃,早年請的也都是從宮裡出來的人,這不怕你失了顏面,特地為你尋來的人,怎麽著也比你那四弟妹用心得多吧?”
紀氏原還挺介意是安王府的舊人,但一聽這話,那幾份猶豫立馬消失殆盡,“她們母女若真有本事能教給我的莞莞,我自然是要好好厚待她們的,這事就多謝大嫂了。”
袁氏捧茶吃了口,笑道:“你與我還客氣這些,你特地推了妯娌來請我,怎麽也得替你將事兒辦妥。
焦嬤嬤的本事你是不用質疑的,她那個女兒學識才情都很不錯,隻是年前剛沒了丈夫,有些人家怕忌諱,我知道你不在意這些才敢替你應下來。”
“這喪夫有什麽打緊的?”紀氏還真不怎麽放在心上,“嫂嫂你把住址給我,等過兩日我親自去城東請她們。”
袁氏微訝:“你倒是肯親自跑一趟。”
“你都說是極難才請到的,我又是要把莞莞托付給她們的,哪裡敢輕視?”
紀氏拉著身前女兒的手,又添道:“咱們莞莞學得如何不打緊,以後再出門就可以說是師承焦嬤嬤了。”
袁氏就知道她好的是這份顏面,暗自松了口氣,就怕對方挑剔。
話了會家常,她又開口詢道:“對了,姑爺是何日上任?”
“明兒就要去大理寺報道了,後日就正式上任。”
袁氏聞言突然又道:“你總不放心你那位當家的妯娌,可我看著姑爺這差事不還是你們家四老爺給辦的?”
紀氏狐疑,“按說老爺是這樣覺得,上次孟氏也沒有否認,但我總覺得這大理寺少卿的差事得的蹊蹺。
嫂嫂你看,眼下是府中還沒分家,但大老爺沒了,依著長幼,我們二房就該是以後當家的,你說我們府裡的那位老太太真能讓兒子把我們弄回燕京來?”
袁氏歎息,紀家關系簡單,二房在遵義府,京中唯他們一房,倒真沒這些事。事關小姑夫家,她也不太好插話,隻道:“你多放個心眼也好,以後若有不方便的事,回這兒來你大哥和我必會當自己事辦的。”
紀氏聞言感激,低頭髮覺懷中女兒倦倦無神,放緩了聲道:“莞莞可是困了?”
晏莞聽得是有些悶,且都是些關於如何管教自己的言語,她想著等過陣子就有人來教自己學這學那,人就頹然。
袁氏見狀就道:“可不巧咱們府的幾位姑奶奶前幾日剛回過府,本還想著讓瑞哥兒陪莞姐兒解悶,沒想到早間傅家的哥兒來找他,說是約了南陽侯府的世子到馬場去了。”
不說沒覺得, 聽了這話紀氏才詫異:“嫂嫂不說我倒是忘了,輔國將軍府也在這條街上。咱們家大太太清早就帶著幾個姐兒去傅家看望大姑奶奶了。”
袁氏頷首,“是,二府相近,瑞哥兒和他們家B哥兒年紀相仿,平素總在一塊玩。”
她這話音剛落,門外丫頭就打了簾子進來,“太太,少爺回來了。”
紀瑞腳蹬著鹿皮馬靴,風塵仆仆的闊步進來,手中還持著一根馬鞭,進屋就喊“娘”。
晏莞抬眸看去,瑞表哥劍眉闊目,一臉的英武神氣。
乍對上自己目光,只見他無措的面色一赧,手腳瞬間收住,下意識的將胳膊往身後一藏,“母親,有客人?”說完才發現屋裡的紀氏,慌忙的將身後手中的馬鞭用力往後甩的老遠,拱手作揖道:“見過姑姑。”
晏莞就瞧見那本攏起的紗幔倏地被卷起,偏又飄不起來,好生滑稽,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紀瑞本端正的面色露出幾分懊惱,微微往後看,像是才意識到自己的愚蠢行徑。
袁氏看著為人嚴肅,但對這個連生了三女后才得的愛子卻十分寵溺,聞言含笑的嗔著提醒:“我不是早與你說過,今兒你姑姑和你莞表妹要過府。對了,不是和傅家的哥兒去馬場嗎,怎這麽早就回來了?”
紀瑞原還在出神,聞言“哦”了聲,呆愣著片刻沒說話。
晏莞正望著他,就見沉默中的少年突然變色,一副才明白自己親娘剛問的什麽般答道:“原是在賽馬,但將軍府突然派人去找明B,說是府裡他大嫂出了事,我就與他一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