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機關單位混到一官半職的人，做人做事的敏感性都不會太差。接到舉報的李可強，幾乎在牛肉丸青年剛開口的那一刻，就意識到了這場執法的特殊性。

　　前任小販到中隊辦公室舉報現任小販，這件事，算不算得上是政績?

　　李可強認為應該算的。

　　至少，這反應了他們城管中隊教化有功。

　　牛肉丸青年一走，李可強就打電話通知了底下，明天下午，再去十八中後巷掃蕩一次，這次務必要做到一網打盡。順便，再聯系幾家媒體到現場去看看，這種體現政績的執法活動，當然得能搞多大，就搞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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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肉丸青年作為一個普通的小攤販，在蹲了幾天派出所後，突然變得如此凶殘，秦風分析，最多只有兩個可能:要麽是找到靠山了，要麽是打算拚命了。

　　而根據秦風對這位青年的觀察，他怎麽看都不像是個亡命之徒，因為真正想和搞出人命的人，通常情況下都會很沉默。

　　所以秦風在排除掉一個可能性選項後，剩下來的另一個，就是他的最終答案。

　　秦風心想牛肉丸應該是找到了另一群流氓。

　　照理說這種情況下，秦風是不應該是再出攤的，但退縮不是秦風的風格，而且更關鍵的是，有些事情今天你退了一步，那麽以後就無法再翻身了。

　　如果因為害怕有人搗亂就逃避，豈不是就意味著，只要那位牛肉丸青年活著一天，那他就無法出門做生意?

　　有鑒於此，秦風決定冒一次險。

　　秦風不是搞政治的人，但前世做市場的他，同樣深諳“小心行事”這四個字所蘊含的道理。既然知道有危險，那麽行動之前就必須要做好各種準備。而對秦風來說，最重要的準備，就莫過於逃跑線路。

　　星期二下午，秦風更換了擺攤地點，把推車停在了十八中後巷的東側巷口。

　　從後巷東邊出來，連接著的是一大片尚未改造的平房，阡陌交通、小巷縱橫，跑起路來，簡直就跟跑迷宮一樣。秦風在這片區域中仔細看過，附近有一間空置多年如同鬼屋的院子，實在不行，秦風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在生死存亡之際進去躲躲——現在的小流氓都是白癡級別的，也許他們怕鬼呢?

　　下午3點停好車子，秦風一如平常地開張。

　　每天經過十八中後巷的熟客雖然奇怪秦風今天為什麽換位置了，不過最多也就是隨口問問。

　　秦風隨口說說地敷衍著，不一會兒，情況就出現了。

　　“城管——！”這短短兩個字，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意義，驚恐而充滿絕望的喊聲，更是讓秦風一下子就起了一身的雞皮。

　　媽的，同歸於盡嗎?！

　　秦風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牛肉丸青年的想法，他二話不說拉起推車，轉身就朝巷子外跑去。

　　可剛跑了幾步，秦風就看到對面幾個身穿製服的城管朝他跑了過來。

　　兩頭堵?

　　這是要趕盡殺絕啊！

　　秦風不是容易衝動的人，但這一刻，他的腦子確實發燙了，秦風推著車，迎著兩個城管加速撞過去，口中大聲喊道:“油鍋要翻啦！”

　　此話一出，兩個凶神惡煞的城管急忙朝邊上一撤。

　　秦風低著頭，腳步如飛地衝出了包圍圈。

　　就是可憐了跟在他身後的糖葫蘆老大爺，不幸成為了他的替罪羊，被兩個城管一舉擒獲。

　　秦風一路狂跑，躲進了雜草叢生的小院，關上遠門，在院子裡坐了許久。

　　直到天色擦黑，秦風才從院子裡走出來。

　　就跟做賊似的穿街走巷迂回著回到小區，時間早已過了飯點。

　　秦風提著滿滿兩個袋子的新鮮食材，饑腸轆轆地往樓上走，心裡多少有了點挫敗感。

　　這是他擺攤這三個星期來，虧損最厲害的一天。

　　而且如果牛肉丸青年那個王八蛋時不時地還要玩一玩這招，那麽他的虧損就還要繼續下去。

　　一想到自己居然輸給了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下流花招，秦風哪怕脾氣再好，也是出離地憤怒了。

　　他嘴裡罵著三字經，打開家裡的門，發現秦建國已經回來了。

　　秦風趕緊控制了一下情緒，裝出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可是，秦建國卻像是會讀心一樣，一語道出了秦風的煩惱:“今天又遇上麻煩了吧?”

　　秦風有些奇怪，問道:“爸，你怎麽知道的?”

　　“我怎麽知道?都上電視了！”秦建國接過秦風手裡的袋子。

　　秦風愕然道:“不可能啊，下午3點才來抓，現在才7點多……”

　　“《阿寶講閑話》。”秦建國說出了一檔電視節目的名字。

　　秦風恍然大悟。

　　2000年之後，南方地區掀起了一股方言熱，但凡是處於方言區的電視台，全都會想方設法地弄出一檔方言節目。像東甌市，就搞了一檔具有娛樂性質的新聞節目，就是《阿寶講閑話》。這檔節目絕對名副其實，每天不是張家長就是李家短，可偏偏老百姓就好這口，再加上方言播放的特色，《阿寶講閑話》在東甌市的收視率可謂是一枝獨秀。

　　由於節目內容往往都是在市區內采編，所以他們的製作速度也極快，甚至有的時候，6點鍾發生的事情，電視台7點之前就能整理出來，效率之高，堪稱神奇。

　　所以發生在今天下午3點的十八中後巷大掃蕩，出現在電視裡也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秦風走進房間，電視裡依然還在播放著這條新聞。

　　而秦風看到畫面裡的那個人，更是吃了一驚。

　　只見牛肉丸青年對著鏡頭，用一口帶著濃重東甌市本地口音的“飄準”普通話，義正詞嚴地說道:“正因為我以前就是一個在路邊擺攤的小販，我才知道路邊攤對我們的市容影響有多大。你們看看地上，這麽髒，這些垃圾從來就沒有人打掃，有的小販甚至還會隨地小便。

　　這條巷子每天有這麽多學生路過，大家想想看，這樣的環境，等天氣一熱，這整條巷子裡就會充滿細菌，我之所以向城管提出舉報，就是因為實在看不下去了，這裡的衛生情況太不像話了！……”

　　秦風默默地聽著，秦建國站在他身後，輕輕搭住秦風的肩膀，歎道:“小風，要是生意難做的話，就別做了吧。”

　　秦風安靜了一會兒，卻搖了搖頭。

　　“爸，流氓都給我處理了，城管也難不倒我。這個世界上，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只有沒辦法解決問題的人，但我絕對不是沒辦法的人。”

　　“那你有什麽辦法?”

　　秦風想了想，盯著電視屏幕上那張欠打的臉，神情嚴肅，嘴上卻跑偏了。

　　“他做初一，我做高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