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夾菜的手舉在半空，仿佛成了雕像，除了秦風和秦建國，桌上的每個人，臉上都寫著震驚。甚至連秦淼這個小學生，此時也跟見到野生奧特曼似的，張大了嘴巴。

　　“到底怎麽回事?”姑父回過神來，臉色難看得可怕。

　　秦風沒想到姑父的反應居然會這麽大，心想也許是自己這個表侄的退學，過分刺激到了姑父身為一個重點中學教師的尊嚴。

　　秦風很淡定地把事情從頭講起，可才說到一半，就被憤怒的姑父打斷了。

　　“混帳！”姑父仿佛和桌子有不共戴天之仇，咆哮著拍出很大的一聲響。

　　在廚房做熱菜的奶奶聞聲，慌慌張張就跑了進來，連聲問道:“怎麽了，怎麽了?”

　　姑父指著秦風，眼珠子都有點發紅，顫聲道:“媽，秦風這孩子，居然退學了！”

　　“啊?退學?”秦風奶奶面露驚愕，立馬板起臉來，質問秦建國道，“建國，怎麽回事?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都不告訴我?”

　　“媽，我這不是怕你想太多嘛。而且現在小風他挺好的，都能自己賺錢養活自己了。”秦建國為難地解釋道。

　　“賺什麽錢?他現在是出去賺錢的年齡嗎?”姑父又把桌子拍得啪啪作響。

　　秦風姑媽拉了拉丈夫的衣袖，埋怨道:“你生這麽大氣幹嘛啊，大過年的拍什麽桌子，有話不會好好說啊。”

　　“就是，姐夫，有話好好說嘛。”嬸嬸插了一句，又笑著問秦風，“小風，你現在做什麽工作啊?”

　　秦風能一眼就看出這笑容背後隱藏的意思，故意把話往醜了說:“給人洗碗呢，一個月一千。”

　　嬸嬸笑容一收，搖了搖頭，滿臉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意思。

　　可這微妙的氣氛，卻被她親兒子給破壞了。

　　“哇，一個月一千塊，這麽多?”秦淼這小子平時被他媽管得嚴，口袋裡向來乾淨得一無所有，聽秦風現在一個月能拿一千塊，還以為是一筆巨款，情不自禁地感歎出來。

　　嬸嬸氣得在他腦袋上一拍，教訓道:“胡說什麽！一個月才一千，吃飯都不夠呢！”

　　秦淼滿臉委屈。

　　又聽嬸嬸接著道:“你以後要好好讀書知道嗎?不然沒文憑，隻能跟你小風哥哥一起洗碗去！”

　　秦風忍不住呵呵出來。

　　自己還真是被全世界都看扁了啊。

　　秦建業沒說話，點起一根煙，悠然自得。

　　姑父這邊被姑媽安撫下去一點，又開始叨叨:“不行，怎麽能不讀書呢?小風，我在教育這條線上還認識幾個人，十八中不要你，我像個辦法送你進十一中。我知道你中考的成績，雖然不怎麽好，不過也不至於沒書讀。以你的成績，再努努力，考個二本還是有希望的。”

　　秦風心說這姑父看人還真是有夠準的，自己當年可不就是踩著線上的二本嗎?果然不愧是重點中學的老師，有兩把刷子。

　　不過可惜，再多二十把刷子也沒用。

　　“姑父，我現在挺好的，不想上學。”秦風說這話，就像小孩子說我現在不想吃飯那麽輕松。

　　姑父一看秦風這態度，剛壓下去的火氣頓時又冒了上來。

　　接下來的時間，就成了秦風和他姑父的辯論專場。

　　他們說了很多話，但總結起來，基本上就是兩句――

　　“你一定要去上學，不上大學，以後沒飯吃！”

　　“我不想讀書，我現在就有飯吃。”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搞得所有人都沒了胃口。

　　“夠了！”秦風奶奶一聲吼，辯論賽終於迎來了中場休息。

　　老人家大口大口地喘了喘氣，幾個兒女全都緊張地站了起來，還當她著是氣得心髒病發了。

　　秦風奶奶擺了擺手，“我沒事，我沒事，都坐下吧。”

　　幾個大人這才驚魂未定地又坐了回去。

　　“秦風啊，你跟奶奶說，你是真的不想讀書了嗎?”奶奶看著秦風，露出難得的，像關心秦淼和陳若琳那樣的目光。

　　秦風點點頭。

　　秦風奶奶忽然哭出聲來:“唉，沒媽的孩子，真是苦命啊，沒個人管著，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建國，你也是糊塗啊，現在都什麽年代了，孩子這麽小就出去打工，你當他以後能有多大出息?”

　　秦建國深深地皺起眉頭，埋怨道:“媽，你說這個幹嘛?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

　　“放屁！就是秦風那個不負責任的媽，只會生，不會養。孩子那麽小她就跟別人跑了，不然的話，秦風至於現在就輟學了?”秦風的奶奶大聲嚷嚷著。

　　嬸嬸趕緊站起來，去把陽台的門關上，“媽，家醜不外揚，你喊這麽大聲，鄰居都聽到了。”

　　奶奶的聲音更大了幾分:“聽到什麽?人家又不是不知道！”

　　“都怪你，好好的說那麽多幹嘛?”姑媽輕聲埋怨姑父。

　　秦風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親媽跟別的男人跑了，這麽丟臉的事情，換做是誰，肯定都不會願意提起的。其實秦風早已釋然，畢竟對他而言，事情差不多過去十五六年了。可對現在的秦建國來說，這依然是他心頭的一處創傷。

　　奶奶這一番吼，儼然就是用利器隔開了老爸的舊傷疤，還往上面灑了胡椒面。

　　秦風轉頭看看秦建國，老爸果然已經眼眶含淚。

　　但所有人都在安慰秦風的奶奶。

　　等大家夥兒好不容易把老人家哄住，已然徹底沒了胃口。

　　氣氛很沉悶，秦建國大口大口地喝著悶酒。

　　秦風非常理智地繼續大口吃菜。

　　滿滿一桌菜，吃了不到一個鍾頭，惹事的姑父就先起身告辭。

　　小叔一家多坐了一會兒，一直吃到午飯結束，嬸嬸幫著奶奶收拾好桌子才離開。

　　最後走的，才是秦風和秦建國。

　　來時春風拂面，去時冬風肅殺。

　　秦風和秦建國一路低頭慢走，默契地遠離了公交車站。

　　秦風知道，老爸現在需要安靜。

　　隻是相比安靜，安慰似乎更有用一些。

　　秦風沉默許久後，終於開口說道:“爸，別想了，不是都過去了嘛。”

　　“嗯。”秦建國應了一聲，然後仰起頭，長長地做了一個深呼吸，擠出一個微笑，對秦風道，“小風，不管你上不上學，爸對你就一個要求，那就是一定要爭氣。人呐，要是沒出息，再親的人也看不起你，這個世界，比你想象得還要殘忍。”

　　秦風點點頭，笑容很溫暖，“爸，我說過很多次了，你要放心，你兒子雖然不是什麽絕頂聰明的人，可要做到讓人看得起我，還是有信心的。”

　　“有信心就好，好啊。”秦建國拍了拍秦風的肩。

　　秦風忽然又說道:“爸，你再給我找個媽吧。”

　　“嗯?”秦建國一怔，“幹嘛突然說這個?”

　　“沒什麽。就是……怎麽說呢，大家都是男人，我知道你肯定忍得也挺辛苦的。”

　　“……”

　　秦建國無語半天，看著秦風嘴角含笑，半點不怕自己揍他的淡定模樣，忽然仰頭大笑。

　　他笑得那麽開心，連眼淚都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