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節,宣德四年、建文三十一年。武昌大街小巷還余留著鞭炮的殘渣以及節日的回味,如同一個舉辦完宴會的地方,留下一片狼藉。按照民間的傳統,過了今天年就算過完了,應該脫下新衣開始準備春耕;一年之計在於春,大年一過應該是最忙的時節,要育肥育種治田插秧,連地方官吏都要把政務重心轉到勸農上。
不過對於孩童們卻是個傷感的日子,農忙一到當然就沒有過年那麽好玩了,可能還要被大人使喚著幫忙。湖廣民間有個習俗,孩子們一到今天會拿著麻繩系床腳,表達想留住年節的心情。張寧對這樣的心情感同身受,小時候也曾希望過年的時光越慢越好,因為農忙一來大人們是沒空理會小孩的,那時候他的任務只能照顧小妹妹。
大明王朝太祖朱元璋出身平民,所以了解民間疾苦。算起來張寧也是出身鄉下山村,絕不是那深宮養於婦人之手的皇子,對農事也很深的了解。民間還有最後一天的休息,各地衙門都還沒開印,但武昌內閣已經在議事了。這回議事倒不是說軍務,張寧決定在地方官府開印後,從內閣下達政令:煮糞育肥。
幾個大臣難免質疑這個政令,因為張寧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隻記得農村為了節省購買化肥的錢,提高天然肥料的法子就是把糞水煮沸,能極大地提高肥力;究竟是怎麽個原理,卻想不起來了……官僚們當然會對這樣的事持謹慎態度,如果屬於“瞎折騰”,便是浪費民力,屬於弊政。
楊士奇中庸地建議,可以在各縣擇一塊官田先試驗一下,若是果真有奇效,便不必強令官民,人們為了增收也會效仿;若是判斷失誤,影響也不大,不至於損害官方的威信美女總裁的貼身保安最新章節。
可是張寧有時候確實有點執拗,他真正確定了的事就很頑固。這玩意根本不用試驗,那是他小時候的見識經驗,早就實踐證明過了;多此一舉,反而浪費了這一年可以增長農業經濟的時機。
於是內閣最終決定向湖廣江西所控制的二十余府近兩百個縣逐級下達政令,命令地方?地方官督促百姓采用煮糞法育肥。施行策略以徭役輕重為手段;大明初期對農戶的剝削方式主要是兩稅和徭役,官府便行政規定今後三年內,凡用新育肥方式的丁戶免一半徭役,以此鼓勵新法……而官府因為徭役減少損失的利益,則可以通過增收糧食的兩稅得到彌補,糧賦是抽成的,畝產越高稅收越多。
這次議事之後,張寧自然又沾沾自喜了一番,覺得自己還是有點治理國家的才能。小試手段,應該算是一種行政調控的方法。他認為明朝經濟體制確實很缺少調控手段,特別在貨幣政策上簡直一團糟,前期的寶鈔和後期的財政都一塌糊塗,難怪後來沒錢打仗。他覺得將來要是換作自己當權,應該能做得更好。
……旁晚時分,元宵燈市在楚王宮南門外,分外熱鬧繁華。姚姬帶著周二娘等人去宮城上看煙花燈火,派人來請張寧,他卻不去,隻道晚上過去一起守夜吃湯圓。今晚有個習俗,要吃糯米做的湯圓,據說寓意堵老鼠洞,能在新的一年裡少漏一些財產、多一些積蓄;守夜過三更,取太平平安之意,寄托希望一年少災害的心意。反正這些習俗都有吉祥的寓意。
張寧忙著趕工“教材”,定好了開春要親自對水師將領進行栽培,雖然出發點是為了進一步與中層武將建立門生聯系,但事情既然要做,總不能走走過場了事。前陣子他風流快活,現在臨近武將們到武昌的日程了,訓練計劃課程還沒準備好,隻好趕工。
等到姚姬等人賞燈回來,他就不能不去陪她吃夜宵了。建文帝那裡倒不必再去了,下午去禮儀性地問過安;不過姚姬卻關系又不相同,需要陪伴一陣子,畢竟是元宵佳節。
姚姬那裡一幫婦人,在門外的時候還聽見她們有說有笑,張寧一到門口,廳中的氣氛就冷下來。果然自己還是不那麽親善的人麽?
張寧走上前,只需對姚姬行上下之禮,然後別的人在身份上都屬於平輩,他只需接受別人的見禮就行了。大家都不敢多嘴,顯得有點拘謹起來,只有姚姬淡定地隨口說道:“本想今晚在宮裡也籌辦一個燈市,你看宮裡也有這麽多人,大家猜猜燈謎博個彩頭也好;不過我一想,仗還沒打完,后宮還是消停一些得好。”
“母妃想得周全。”張寧忙道。
他回顧周圍,羅么娘也在,卻不知是自願來套近乎想鋪好路子,還是楊士奇叫她來的。更玄乎的是,上回那個能看病把脈的蕭青也跟著來了;這娘們不是刺客麽,張寧沒和她計較給放了,這回倒若無其事地又來了,難道是惦記著想讓自己救她爹?
女人們都打扮得很整齊,雖是晚上卻大多臉上都有淡妝,可見是精心收拾過的。張小妹悄悄注視著張寧,但他沒敢與她眉目傳情;因為這廳堂裡的婦人們雖然個個裝作不理睬,可是顯然人們都很關注他,稍不注意很容易被人察覺。朱南平在周二娘身邊默默無語,張寧倒大方地專程和她說話,問過年得了多少壓歲錢。朱南平低著頭答:“貴妃娘娘給了元寶,嬸娘給了金鎖。”
姚姬又問:“早上你就去衙門,忙什麽事?”
張寧便答道:“當然是國事,前幾天想起民間過年的情形,忽然想到了煮糞的法子,趕緊和大臣商量實辦。”
“什麽?”姚姬微微疑惑地看著他。
“煮糞。”張寧隻好解釋道,“就是人畜的排泄之物,農人主要靠它來施肥,肥不足收成也不好。把糞煮熟後再用,肥力不止倍增,能極大提高肥力。我突然想到大明還沒有發現這個法子……”
“哎,行了。”姚姬搖頭笑道,“別說了,一會兒還叫不叫大家吃湯團了?”
張寧這才發現女人們都作惡心的表情,忙道:“我好像說了不合時宜的話,實在抱歉。”他認為糞水也是關系民生的事,倒沒什麽好齷齪的,不過在場的女人們抵觸也可以理解。她們現在都已成貴婦,又不事生產,十指不沾泥無須去理會那些東西。不過經濟決定上層,若是張寧權力集團經營不當,這些婦人也沒有條件風花雪月的。
他見眾人有點拘謹,談笑也不盡興,若是這樣乾坐著等三更,恐怕有點難捱,便說道:“我有個提議,大家一起玩牌如何?”
說罷臨時興起,懷著惡作劇的心情壞笑看著羅么娘。羅么娘撇了撇嘴,當著許多人的面倒是忍住沒發作頂嘴。稍後張寧才意識到上次玩牌淫亂之事姚姬也知情,忙收斂了起來。但見姚姬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方泠道:“大概只有玩葉子牌,四個人一桌,小妹和郡主不會,白次妃應該也沒學會罷?”
“我們不玩葉子牌,這麽多人重在參與,另擇一種簡單有趣的遊戲。”張寧道,回頭對站著的一個白衣侍衛道,“去拿一副牌,一支筆和丹青顏料過來。一會兒你也可以一起來玩。”
待到侍女拿了道具過來,他便數了一下在場的人數,然後隨意挑出同樣數目的牌來,一邊拿筆塗顏色,一邊解釋道:“這個遊戲叫‘天黑請閉眼’,很簡單。紅牌表示穿紅色官袍的知府,作為裁判;綠牌是胥吏捕快;黑牌是穿夜行衣作案的刺客;沒塗顏色的是平民……”
在張寧看來,葉子牌和後世的麻將有相似之處,實則是一種賭博;而自己說的殺人遊戲實則是一種社交遊戲,似乎要有意思一點。在遊戲的過程中,每個人可以辯解和插科打諢,都有機會表現一下自我,而不至於感覺被忽略被遺忘。它會拉近人們的關系,得到一些簡單的關心和樂趣。
大家都是很聰明的女子,張寧隻解釋了一遍她們就明白規則了。一開始她們倒沒表現出什麽興趣,不過既然是張寧主張的,而且眼下大夥兒坐在一起也無事可做,所以沒有拒絕的理由。隨意玩玩也比乾坐著好。
但兩盤之後,人們進入狀態了漸漸覺得有趣起來。張小妹裝無辜嬌憨,姚姬故作義正詞嚴,羅么娘言辭辛辣,各展其長。廳堂裡漸漸熱鬧,笑聲也重新出現。連被拉來湊數的侍女,也一改平常規矩木訥的樣子,叫人們感受到她作為一個人的個性。
張寧一次被人指認是“殺手”,還趁興拿蕭青洗涮玩笑:“我看起來是大灰狼,其實你們都冤枉我了。倒是那真正的刺客不僅知書達理很有閨秀風范,還會把脈看病呢,所以僅憑感覺可是不對的。我說錯了麽?”
說得那蕭青一臉紅通通的,輪到她說話時,說自己是迫不得已被逼無奈雲雲。
一人說幾句,玩笑取樂,時間過得非常快,三更仿佛一會兒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