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華中和那位年輕交警並肩從事故處理中隊往外走去，他心裡像是壓著一塊石頭，喘不過氣來，他邊走邊想著

窮啊！教育是致貧的根源！

這幾年來，光給豆豆上補習班就累計花出去了近10萬元，而且還沒到小升初考試。小學畢業那年才是集中大量花錢的時候。他們咬緊牙關堅持了這幾年，這一刻就要到來了，而他卻花費殆盡……

出生於70年代的付華中父親早逝，在那個中國大地上還很貧瘠的年代，他恰恰又出生在一個更為貧寒的家裡，經常缺吃少穿。在粗糧饃饃上塗上一層厚厚的油潑辣子，然後再均勻地撒一點鹽，這便就是一道美味。

冬天只有有錢人才有穿羽絨服的份兒，厚厚的棉襖就像太空服一樣會將付華中束縛起來，這些棉襖都是媽媽一針一線用手工做成的。由於棉襖又厚又硬，不貼身，一走路，寬大的衣襟一擺一擺，下面還會鑽進冷風。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會慢下來，感覺整個人也都遲鈍了。放學後，同學們在一起或玩或鬧，他就像機器人一樣動作機械而滑稽，又像是移動著的木偶，有趣又好玩。

付華中連課外輔導書都買不起，從同學跟前把書一借回來就如獲珍寶，晚上趴在被窩裡如饑似渴地看。

到了初二初三時，他漸漸有了越來越強的自尊心，因買不起運動鞋而沒有進入校籃球隊;因為缺少路費而沒有去鄰縣的景點寫生;因為舍不得買考前衝刺書，而不得不選重點來手抄……這些都刺激著一個少年強烈的自尊心。

在一個男孩敏感和自尊野蠻生長的季節裡，付華中對貧窮有著自己的理解，他覺得自己被窮怕了。他最討厭的就是窮！有時，他真想仰面朝天大喊一聲:“我不要貧窮！”可是，他又怕被別人聽到。

他初三畢業後考上了紫華市警察學校，這樣，就闖進了計劃經濟時期國家包分配的體制裡，成了商品糧，城鎮戶口。那句想仰面朝想大喊一聲的話，就再也沒有機會喊出。

付子傲的童年裡不光充斥著學習的影子，而且，他的衣服和鞋子也很少，他跟爸爸穿警一樣，幾乎一年四季穿的都是校服。

紫華市實驗小學針對高年級學生，每逢寒暑假都會組織同學們去國外研學，雖說限制各班10%以內的學生參加，而且采取自願，但在這所學校裡，從多年前有了這檔子事後，報名的家長險些要打破腦袋。

四年級暑假時，他們班的研學目的地被安排在新加坡，消息一出來家長就爭相在群裡報名，王一薇眼明手快在報名家長中排第六名。後來才知，讓孩子出去研學得花19塊錢。

付子傲高興地跳了起來，還在學校向同學們炫耀。

可是王一薇非常懊悔，她早知道這次的目的地會這麽貴，自己也就不搶那個名額了。能在這個學校來上學的家長，除了學區內的學生外其他趕來借讀的同學家裡的經濟情況都很好。

而付子傲不是因為非富即貴才來這裡上學的，完全是付華中遇到了那位好領導，孩子才有機會參加這裡的約升小，繼而在這裡上學。

研學的事讓付華中先喜後悲。思量再三，他們還是沒讓兒子去研學。家長群裡一撥又一撥的聊天過後，外出研學的同學歡聲雀躍地離開紫華的那一天，他們全家都沉默了。

看看兒子，再看看妻子，付華中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警車打著後他們就朝事故現場趕去，年輕交警開車，付華中坐在副駕駛位，在交警隊裡年輕交警開車是一個傳統。

付華中從警校剛畢業那年，

他在特警隊裡時，每天都要開著警車進行網格化的巡邏，那時一摸方向盤他就興奮，特別是汽車前臉上威武的警徽，讓他有種自豪感和榮譽感，這種車可不是誰想開就能開的，對於警車的管理，公安部規定嚴禁非警務人員駕車。汽車向交通事故現場駛去，付華中沒有和年輕警員說話，他靠在座椅上微微閉上眼睛。關於教育與貧窮的問題仍在他的腦子裡輕輕地翻騰著……

但知識也會變成力量也會產生價值，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所有的付出也都會連本帶利被還回來，但是，如果滿腹經綸卻無力轉化成金錢呢，是不是又賠了?

付華中繼續按著自己的邏輯思考著，對孩子的投資才是風險最大的投資。如果孩子成才了，那麽，所有的投入都會以百倍、千倍、萬倍和無可估計的價值來回報。

如果孩子不成才，那麽，這些年來全家人所有的心血和付出，所有因陪讀而耽誤的時光，也都將付之一炬。

公安局就是社會的晴雨表，人性的檢驗站和社會的萬花筒，在這裡付華中不光看到了人性的善與美，而且也看盡了人性的醜與惡，看到了無情、冰冷與殘酷。

汽車穿梭在紫華的街道上，這座迅速崛起的城市每天都發生著新的變化，汽車的保有量已經突破了300萬輛，而且，每天還在平均以1500輛的速度在增加。

大大小小近3000條馬路與仍在與日俱增的汽車相比，道路已經表現出了滯後，人少、車多、路少，時常會帶給城市腸梗阻時也讓交通事故越發頻繁。

警車向事故現場行駛著，窗外，一座座建築物和一株株行道樹被拋在身後，而這些建築和樹木，和城市一樣綿延不斷，也如他的煩惱一樣無窮無盡，沒有休止……

付華中在公安機關幹了這麽多年，讓他感覺更可怕的是，孩子長大後越是不成才，也便越會像狗皮膏藥一樣，粘在父母的身上，想甩都甩不掉。今天坑爹，明天啃老，這將是家裡的災難和不幸。

每個人都不願意自己的孩子成了狗皮膏藥，然而，這些孩子長大後難道都能成才嗎?如果世界上沒有小偷，那還要警察做什麽?

付華中心想，能不能降低這種教育的風險， 最主要的還是取決於小升初的前前後後，也就是小學和初中階段。一個孩子如果在這個階段疏於學習，甚至成了問題少年，那麽他們的一生也好不到哪裡去。

相比之下，王一薇這些年來對兒子寸步不離，時刻陪讀是個正確的做法。

別的女人要麽成天出入美容院健身房，要麽塗脂抹粉到外面去搞交際……可是自己怕妻子……唉！說穿了，還是怪自己，怪自己沒有掙到錢。

汽車行駛得很平緩，可是付華中是不可能有睡意的，作為從農村到城市的“城一代”，他突然覺得好累好累。在這座城市裡，除了妻子和孩子自己一無所有，妻兒就是他最大的財富。

社會在變許多人也在變。這時，魏國濤馬上從他腦子裡跳了出來，那麽的清晰、觸手可及。付華中微微閉著的眼睛睜開了。

他努力的不去想魏國濤，盡管，以前警校裡的很多同學都在紫華的公安系統，但他覺得，他們都在發生著這樣那樣的變化，離婚的人自然不在不在少數，還有些人染上了一身的壞習氣。

“付哥，就在前面，你看！那裡圍了很多人。”警車駛到了一座高架橋下，在一輛側翻在的渣土車前，圍觀者議論紛紛。

“快，讓一下！交警來了，交警來了……”圍觀者說著就給他們讓出一條路。

付華中下車後，習慣性的用手扶著帽沿，輕輕左右晃動了一下，將大蓋帽戴正，接著，又拽了拽皮帶下面的警服衣襟，正視前方，用余光掃了一眼深藍色的褲子，然後挺著胸膛，精神抖擻的朝事故現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