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州一劫後,又耽擱了五六日,見元熙身體已經徹底恢復了,容湛就不打算再多做停留。到越西隻簡單休息了一晚,預備第二天開拔。越西安康鎮的李計藥鋪已經被王太醫搬空了,只剩下一套房子,容湛叫人簡單打掃一下,就在那裡歇了下來。
王太醫攏了一團火,在院子裡烤山芋,弄得滿院子香氣。香氣引來了一群饞貓,秦順往簽子上串了一條魚,湊到火堆旁:“這幾日,亂民越來越多了。”
王太醫把山芋撤回來,剝開皮咬了一口,覺得還沒熟,又伸到火裡再烤一會兒。
“我走得那陣子明明已經安定下來了。”
他這話一出,圍在火堆旁的幾個人都愣住了。
魚肉容易熟,烤一會兒就能吃,秦順撒了把椒鹽,咬了一口。
“這才半個月不到,怎麽又亂起來了?”容湛一問,幾個人大眼瞪小眼的,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幾個人裡只有王太醫一個人在東林長住過,連他也不知道,其他人就是兩眼一抹黑了。秦順咬了口魚:“殿下,已經派人先去東林州打探了,要是有什麽消息,明天就能知道。”
元熙坐在火堆旁烤火,初秋天氣的夜裡還是有些發寒,火苗一跳一跳的,烤在臉上十分舒服。
“你吃點什麽?”容湛轉頭問元熙。
“那個。”元熙指了指容湛手邊切成小塊的羊腿肉。
“我幫你烤。”容湛拿了一根,撒了些椒鹽湊到火邊烤著。
令兒抿抿嘴:“我們就沒人疼沒人愛咯。”
秦順笑道:“你個丫頭還吃主子的醋,我幫你烤好不好呢?”
令兒白了一眼,指指秦順手裡那條咬的狗啃似的魚:“去你的,瞧你烤得那麽難看。”
容湛烤好了羊肉,試試溫度送到元熙唇邊:“嘗嘗看。”
羊肉很嫩,火候掌握的極好,沒什麽煙熏果木的香氣,只是濃鬱的肉香,肉汁滴到火中,發出嗶嗶啵啵的響動。加上椒鹽的鹹香味,也顯得羊肉沒那麽膻氣。
“六弟在軍中常把肉這麽烤著吃,一整條羊腿。架在火上,沒什麽調味品,只是吃肉,用刀子割著吃。”
秦順也應和道:“軍營裡能吃飽就成,可六爺偏不,他不僅要吃飽,還要吃好,常帶個庖廚到營裡開小灶。他說只有吃得好,才能打好仗。我們在軍營裡,可沒少吃庖廚烤的羊腿。”
正吃著,院子裡忽的飛進一隻健碩的鴿子,秦順一伸手,那鴿子忽閃著翅膀,抓住他的一根指頭。
“什麽事?”容湛抬頭問道。
秦順從鴿子腿上小木筒裡抽出一張字條,一抬手,鴿子自己飛到一旁空地上。秦順給下人使了個眼色,那下人從佩囊裡抓了一小把玉米粒扔給鴿子。
“是東林的信。”秦順抬起頭,凝重道:“東林發生民變了。”
東林州民變的消息不脛而走,朝野一片嘩然。新派舊派在朝廷上打了個難解難分,新派宣稱百姓民變是受人蠱惑,請旨安撫,舊派則一口咬定是上官府余孽尚存,請旨剿滅。
皇帝也是為難,舊派老臣已經在勤政殿門前手拉手坐了一整天。老人上了年紀,根本守不住風吹日曬,還沒到正午,就已經有好幾個老臣中了暑。
舊派不肯上朝,一再對皇帝施壓。皇帝扛著不肯,他們便煽動百姓,散布東林余孽威逼京師的謠言。新派臣子一次次派人追剿散播謠言的始作俑者,可都沒什麽結果。謠言還是一波波的傳,肇事者卻始終抓不到。
大太監許文亮端了一盞茶送到皇帝桌邊,還沒到半分鍾,茶杯就被摔在地上。許文亮歎了口氣,這已經是今天摔的第五個茶杯了。
皇帝之所以會發這麽大脾氣,歸根結底是舊派勢力太過猖狂。前幾日,端親王私養“明和三衛”的奏本他還壓著不發,現在就敢聚眾靜坐,罷朝示威。
幾個新派臣子年紀實在太輕,又是些正人君子,若是問他們如何安邦定國,他們能在一盞茶時間裡說出十數條建議。但若是問他們如何對付舊派,他們就支支吾吾的沒個章程。
皇帝擺擺手:“都退下吧。”
許文亮垂手站在一旁無語,皇帝偏過頭問他:“端親王到什麽地方了?”
“會皇上,已經到越西了,東林民變,王爺和衛宗主怕是想進城都難。”
皇帝歎了口氣:“東林州的舊臣都瘋了不成,竟敢煽動民變。”
許文亮無奈的笑了笑:“皇上,法不責眾,況且,人家擺出一個被百姓挾持的姿態,咱們又沒證據,怎麽治他們的罪啊?”
“當務之急是有人進城,化解民憤。”皇帝把新派送來的奏本隨意翻了翻,都是些不太實際的諫言,想來這些讀書人的思想太過僵化,是讀死書的後果。
“可,可誰敢呐?聽說東林州的百姓們都上了城樓,拿了斧子菜刀,已經砍了五六個新派官吏了。”許文亮歎了口氣,那些年輕人死的真是可憐,如今連屍骨都被老百姓吊在城樓上,無法入土。
“說什麽徹查百姓中的上官余孽,還說什麽株連九族。這種鬼話也能編的有模有樣的,真是不一般。”皇帝含恨把奏本摔在一旁,對許文亮泄憤:“你說說,他們安的什麽心呐?煽動民變對他們都什麽好處?”
許文亮苦笑道:“皇上,老百姓們懂什麽,還是不是聽信那幫當官的鬼話?這東林州本就是上官家的封地,百姓奴隸都是聽上官家的,他們哪一家哪一戶跟上官府沒關系?要真跟上官府沾邊兒的就誅九族,恐怕東林州都殺成一座空城了。”
“偏偏老百姓就信了,一場大仗過後,朝廷也想與民休息,可東林州的那些老臣,還要恢復從前的租稅,那租子是上官府時期定下的,那是東林州富庶,稅收高些也未為不可,但現在不同,現在讓老百姓交那些租稅,他們哪裡交得起?”皇帝歎了口氣。
“可老百姓們不懂,還以為皇上的新政是害他們的。”許文亮說著心裡也有些難過:“皇上,要不要給端親王傳個消息?”
皇帝搖搖頭:“朕現在還沒想好。”
許文亮把皇帝扔亂的奏本一個個撿起來摞整齊,擺放到皇帝桌案上。
“皇上,依小奴之見,皇上不妨讓局勢更亂一些。”
皇帝抬一頭:“嗯?”
許文亮緩緩說道:“皇上當下不正是要扶持端親王和衛宗主兩個人嗎?皇上可以把局勢拖的再亂一些,亂到連舊派也無法收拾的時候,再下詔書,誰能平亂,誰就是當朝太子。”
皇帝思量片刻。要說平亂,蕭容湛是一等一的好手,這點蕭容深不行。容深是慣會攪混水,卻沒有解決問題的手腕。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皇帝面上終於露出些喜色。
許文亮應和道:“小奴覺得,平叛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兒,和郡王應該是不會攬下來的。”
皇帝想著,又覺得代價太大了。總不能為了扶持太子,就白白餓死萬千百姓吧?
“先立太子妃。”皇帝篤定道。
“什麽?”許文亮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朕說,先立太子妃。”皇帝狡黠的笑了笑:“給衛元熙傳信去,讓她先進駐東林。朕授予她臨機專斷權,她若能平息民怨,她就是未來的太子妃了。”
“可太子是?”許文亮問道。
“重要嗎?”皇帝反問:“如果衛元熙成了未來的太子妃,那麽她的姻緣就預示著太子的人選,連覬覦皇位的人也不敢輕易動她。這樣一來,朕的新派勢力,不就有了雙重保障了?”
許文亮眼裡閃著光,不由得讚了一聲:“皇上,這一招真是絕了。一箭雙雕,既解了東林州的難處,又讓那些舊派勢力,打老鼠怕傷了玉瓶,左右為難!”
半晌,許文亮又歎了一聲:“只怕那些舊派又生是非。”
“朕這些年,為了新政做的每一件事,沒讓舊派生是非啊?還怕再多一件嗎?”皇帝提起筆, 自得笑了笑:“這次他們管保不敢生事,太子之位已經亮了出來,他們爭還怕爭不過來呢,哪裡還有那個閑心。”
書房外一陣嚶嚶的哭聲打斷了皇帝的思緒,他皺皺眉:“誰在外面?”
“是劉貴妃,娘娘來了好一會兒了,不說話,只是哭。”許文亮輕聲答道。
皇帝冷笑一聲:“還是不是為了那幾個破擺件兒,要朕說,湛兒砸的好。害了人還不許別人還手了?哪有這麽美的事兒。這種人可惡,吃了虧又來嚼舌頭。”
許文亮沒說話,這宮裡的事兒到底是皇上的家事,他一個太監總不好插言。劉貴妃又哭了一陣,皇帝還是沒理她。許文亮向門口望了望:“殿下,要不要小奴去傳話,讓娘娘先回去?”
“別啊,就讓她哭。有她今天在這裡的一場哭,朕看明天誰還敢傳端親王的壞話。”皇帝寫完密令,用蠟封好,蓋上大印。
許文亮低下頭,有了皇帝今天的一場冷遇,怕是明天再也沒人敢到劉貴妃宮中閑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