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大早,白家門前便圍攏了許多人。
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多穿得破破爛爛。
他們是那些永遠埋在地下的礦工的家人。
這些人過來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向白家討個說法。
那時候的人,還比較純樸,隻要白家肯出錢,一般都沒什麽事。
不過,眼下的關鍵是,白家不再是以前的那個白家了。
白家的錢,此時也變得緊巴巴的。
上上下下這麽多人,都需要花錢養活,茶莊的生意根本無法維持這麽大的開銷。
秀鳳已經無力應付這些人了,便讓管家老傅過去跟這些人交涉。
可任憑傅管家費盡了口舌,這些人就是不肯散去。
“我們要見白家人!”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些男女老少就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在白府門口反覆喊著這兩句話。
丁易帶著幾個護院在院子裡候著,生怕出現什麽難以應付的場面。
白黎生去軍府送銀子還不曾回來,二姨太秀鳳沒有辦法,無奈之下,隻得親自出面。
秀鳳一出來,這些人一下子安靜了,一個個都看著這位白家二姨太。
這些人肯定不能都湧進去,最終,大家推舉出兩個資歷最老的礦工家屬,隨秀鳳進了白府,商量賠償的事。
這些人的賠償,跟之前被落石砸死的郭家小子不一樣。
這些人大多是些老礦工,在萬隆煤礦幹了很多年,大部分是有家有口的。
另外還有一點,就是這些礦工的屍體根本挖不出來。
即便這些家屬不無理取鬧,僅僅揪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一條,白家的賠償就不可能太少。
秀鳳跟這二人談了很久,才談妥了這件事。
每名礦工賠償五十兩銀子,一共是一百二十九個礦工,白家出了六千四百五十兩。
這點銀子,放在以前,對白家來說,隻是九牛之一毛。
不過現在,白家屬於入不敷出的情形,一下子拿走這些銀子,著實讓白家有些吃力。
礦工的家人到帳房支了銀子,三三兩兩的離去了,秀鳳這才稍稍緩了口氣。
白家必須辭退一些下人了,真養不起這麽多人了。
這是二姨太秀鳳此時的想法。
辭退下人,又得一筆遣散的銀子。
“唉……”
秀鳳來白家三十多年,第一次有了捉襟見肘的感覺。
這天下午,秀鳳便叫來了傅管家,讓他擬一份名單,明日辭退一半的下人。
老傅也許早就料到了這一點,因此,什麽也沒說,直接掏出了一份昨天就寫好的名單,讓秀鳳過目。
……
第二日一早,這些人被辭退的下人,便領錢離開了白家。
不過,幾名護院並不在辭退之列。
白家,一下子冷清了許多,府裡的用度開銷,也都相應減半了。
盡管如此,在青河鎮,白家的家業,還算得上殷實,隻是談不上富甲一方了。
幾天后,白黎生回來了。
白家總算安然度過了這場劫難。
當然,也付出了相當沉重的代價。
不過,萬幸的是,人還都在。
對於那些經歷過苦日子的人,現在白家這樣的生活已經很好了。
可對於那些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而言,眼下的日子,過得太憋屈了。
二少爺白午生,就受不了這樣的生活。
煙館的老板,對他也沒那麽熱情了,妓院的丫頭也對他冷落了許多。
這樣的日子,讓白家二少如何受得了。
母親秀鳳,之前每月都給他大把大把的銀票。
而現在,已經沒有那樣的好日子了,隔三差五能去趟煙館就不錯了。
妓院可以不去,但這煙癮可不好戒啊,沒了銀子,白午生每日如坐針氈。
怎樣才能弄來銀子,成了白午生的心疾。
這世道,什麽東西來錢最快,莫過於“賭”了,這是一般人都能想到的。
白午生,同樣想到了這一點。
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白二少拿著這個月的銀子,邁進了賭坊。
最神奇,也最可怕的是,第一天,白午生竟然贏了。
贏了一千多兩銀子。
這點銀子,要在以前的話,還不夠白午生賞給替他捏腿揉肩的煙館小丫頭呢。
不過現在,對於白家二少而言,這可是筆不小的進項。
賭坊這種地方,和煙館相比,沒什麽不同。
白午生自從第一次贏了銀子後,便一發不可收拾,每日流連於煙館和賭坊之間,連妓院也去得少了。
不過,任憑白午生使盡渾身解數,最終還是把每月本就不多的銀子,貢獻給了賭坊那胖得像頭豬的老板肥三。
終於有一天,白午生因為輸急了眼,一心想著翻本,被賭坊的老板肥三逮住了機會,設計套了進去。
白午生被一幫鏢形大漢扣在了賭坊,面前桌上,擺著向肥三借銀子的借據。
借據上赫然寫著白午生欠賭坊白銀六萬兩。
猩紅的畫押有些刺眼,刺得白午生的頭有些眩暈。
賭坊的夥計來到了白家, 帶著肥三的口信。
賭場無父子,況且是毫不相乾的人之間。
沒有什麽可以說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白家一下子空了,就差把茶莊抵出去了。
……
還了賭債,白午生被放了回來。
白家的下人,再次陸續被辭退,連護院也只剩下丁易一個人了,每日的用度也已減得跟普通人家差不多。
如果要說白家還有點家產的話,那也就剩這座宅院和一間茶莊了。
天漸漸變涼了,晚秋的風,變得有些刺骨。
空氣中滿是蕭索的味道,落葉滿地打轉。
白家,也進入了冷秋。
沒有錢買大煙抽了,白午生實在受不了這樣的折磨。
死,對白家二少而言,似乎比活著更快樂,死亡成了一個更好的選擇。
用盡了僅剩的一點銀子,白午生買了人生中最後一點煙土。
抽盡了最後一絲空氣中的煙氣,吞下了煙槍裡的煙灰。
白午生在一個天色有些昏暗的下午,離開了這個折磨了他一生的世界。
死亡,於他,也許是最好的解脫。
寒鴉立在枝頭,一聲聲叫著,聲音淒厲而悲涼,似乎在哭訴,又好像在詛咒著這個亂世。
夜,還是那個夜,月,高懸在清空裡。
曾經的白府,罩著一層清輝,朦朧絕美,但卻透著一股暮氣,沒有生機的暮氣。
木魚聲還在響著,卻不知能否超度白午生留在這座府裡的怨戾之氣。
月冷似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