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摘星樓,當初為了鎮壓地下靈脈,阻止靈氣外泄。
神息砸出大坑,地勢變得低窪,邊緣隆起。樓高三層,正好同邊上殿閣平齊。
大坑邊沿的宮殿倒塌,在重建時越靠近摘星樓越高大,掩飾了地面降低的事實。
加上周圍設置迷宮一般回廊,豎起一堵丈余高宮牆。
除非走到近前,否則難以發現。
感應強大氣息進入,楚凡倒吸一口涼氣,毛骨悚然。
內宮核心,三米多高的宮牆之後,摘星樓之外,是寬達六米的環形青磚路。
總長一百二十多米的道路,始終保持一十二名內衛巡邏。
她們分成三人一組,正好把三百六十度的大圓分隔成均勻四等份,每組均可以望見前面那組人的背影。
三班輪換,總計三十六名銅胎境高手,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無死角巡邏,確保飛入一隻蒼蠅也無法遁形。
但那道強大氣息並沒有躲躲藏藏,反堂而皇之在青磚環路上溜達。
內衛一圈又一圈經過那人身旁,卻視而不見。
那廝能夠隱形?還是施展了法術?
楚大神棍遏製住走出摘星樓一探究竟的危險想法。
雲夢風雨飄搖,他是唯一的大殺器,不可以輕易暴露。
幸好這些天柳丫頭沒住寢宮,呆樓裡一起學習。童金也留下來療傷,給二人提供指導。他曾是魏風的童仆,見多識廣。
讓內衛、暗衛、禁衛輪番進入摘星樓修煉,是楚凡主意。地下那道靈脈很小,過五六十年將消散。如其寶貝似的守護,不如讓人提升來得實際。
一批批仙師肆無忌憚闖蕩王宮,如果不是怕暴露身份的話,早擒拿柳若菲拷問了。監國公主在他們眼中與牛羊無異,毫無尊嚴可言。
如果任由事態惡化,不必等三個月後厲軍圍城了,雲夢會先崩潰掉。幾十個仙師足以滅掉一個中等國家,何況小小一城?
於是在昨天下午,仙師們終於得到了隱秘消息。雲夢擬將金龜渡割讓厲國,神息獻給地隨子,使團次日便啟程。
果然,昨晚就沒有人探宮了。
今天,他們出城打獵。
獵物是護送神息的使團,狩獵場是位於雲夢城與金龜渡中間的一片丘陵,十裡坡。
雲夢作為天下第一大澤,煙波浩渺。河流港灣密如蛛網,湖泊溝塘星羅棋布。境內無高大山脈,平原一覽無余,隻一片綿延十裡的丘陵。
為配合這批“不要臉”的仙師,楚凡與柳丫頭非常貼心地設計了行程。
入暮前,使團將抵達金龜渡得到兩千駐軍保護,第二天過通天河。通天河對岸原有雲夢六縣,現已歸屬厲國。
仙師們除非想夜間衝營,除非想在厲國地盤上動土,要出手只能選擇在十裡坡。
使團由紫光閣大夫劉光第帶隊,除了一車金銀珠寶外,還有一封由雲夢監國公主柳若菲寫給厲王的信。表達了結盟的美好願望,提出割讓重鎮金龜渡,每年進貢歲幣若乾……
雲夢喪失八縣,當下與厲國隻隔了通天河天塹。一旦割讓金龜渡,等於把腹地袒露刀下,任憑宰割,誠意不可謂不深重。
厲國疆土廣闊,往西繞過雲夢澤東北兩端與徐、曾兩國接壤。大澤之前的雲夢城如同一顆釘子扎在那兒,換任何人主政都會除之而後快。
國無義戰。
與道德無關,隻與戰略有關。
柳若菲清楚,厲侯肯定對這個提議嗤之以鼻。
天下人都看出來了,雲夢滅亡之日,將是厲侯稱王之時。估計厲王會同意,任何延緩霸道叔叔登基步伐的事兒都肯乾,可惜他的話無效。 這樣也好,在他們嫌隙中再打下一枚楔子。
唯一能夠扼殺這場戰爭的,是地隨子。
國師一般不干涉國務。
正如牧羊人對羊群打架,哪隻羊當頭羊,並不關心。
除非地隨子對神息產生了興趣……
山口,話語陸續飄出。
“若菲,使團那邊安排好了嗎,別讓他們無辜陪葬。”
“劉光第只知道送國書,不知道書函裡裝的是神息。我下達了密令,他會懂怎麽做。從禁衛裡挑了二十個少年出使,讓他們見識下外面的世界。如果困在雲夢一隅,孤陋寡聞,終歸難有成就。”
“嗯,十裡坡將成為修羅場,靠近的難以逃出,他們走得越快越好。敢火中取栗的全是開光境仙師,還有二十幾個靈動境界呆在雲夢城不敢看熱鬧,始終是一個大麻煩。童師一個人壓製不住,等我回來以後再好好清理……”
“凡哥,你可不可以不去十裡坡?”
柳若菲仰起面,白淨的臉兒一半沐浴在陽光中,一半隱藏在陰影裡,眼眸飽含憂色。
這段時間與楚凡朝夕相處,她的神秘感日益消減,親昵卻與日倍增。一會兒相信他無所不能,一會兒又關心則亂,患得患失。
神息對雲夢而言,是一個極危險的燙手山芋,如幼童懷抱黃金行走鬧市。
唯一的辦法,是把它公開送走。
但楚凡又不可能把它交出去。
怎麽辦?
那就讓外界知道,雲夢把神息獻給地隨子求與厲國結盟,結果半路上被修士搶劫了。反正那夥仙師來雲夢的目的,本來就是搶奪神息,不冤枉。
結盟只是一個噱頭,目的是讓神息人間蒸發。
十裡坡擺出血淋淋的蒙面盛宴,幾十個仙師慘烈廝殺,隻產生一個冠軍。
而這個冠軍,是不可能讓現場留下活口,走漏自己搶得神息的消息。
楚凡計劃在最後一刻登台,收拾殘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蒼鷹盤旋,少年執弓。
誰勝誰負,天知曉!
見柳若菲擔憂,楚凡笑道:
“不行,我必須去,你不懂的。哈哈哈……好戲結束時,導演怎麽可以不站在台上謝幕?”
柳若菲露出困惑眼神,說漏嘴的楚神棍趕緊亡羊補牢,道:
“最後奪得神息的,至少是開光上境仙師,甚至融神境。如果讓他發現費九牛二虎之力搶來的神息是假貨,一腔怒火還不發泄在雲夢?趁他病,得要他命,才不留後患。”
柳若菲依舊不放心,從嚴厲的監國公主搖身變成了碎嘴的鄰家小妹,嘟囔道:
“那就讓他搶去唄!你做的神息那麽逼真,一看就是寶貝,誰知道真假?反正,沒有幾個仙師知道真正的神息該什麽樣子……再說,他搶了之後沒時間驗明真假,又怕地隨子追殺,得找個偏僻地方躲藏起來……”
楚凡見她糾結,連忙岔開話題。
“那樣不行,我們會一直生活在惶恐裡。食無味,寢不安,擔心某天突然冒出一尊殺星……哎,定好的計劃就別更改了,否則永遠紙上談兵……我倒是覺得,雲夢城裡聚集了上百法師、綠林,想趁大難之際發橫財,撈油水,得出動禁衛把他們鎮壓了。那些少年太嫩,不能隻埋頭修煉,還需要經過生死洗禮……自由,榮耀,財富,沒有人會拱手送上,全靠自己一場場拚殺爭取……”
柳若菲嗯了一聲,奇怪地望著他,心道,你不也是少年嗎?
聽他提起一百名少年禁衛,忽然又想起一事,好奇地問道:“你那天在摘星樓出現在他們眼前,幹嘛先慢慢地轉上一圈?”
“啊,這個呀……”
楚凡總不能解釋這是慢鏡頭效應,敷衍道:
“加重他們的神秘感,莊嚴感,儀式感……你見哪個大人物出場,是猴急猴急蹦出來的?”
柳若菲“噗嗤”笑出了聲,嗔道:
“你就是猴急猴急蹦出來的,還光著膀子呢……老實交待,那晚在陽武縣城上墳山前,你凌空畫出一個太極陰陽圖的法符,是幹嘛用的?嘻嘻,春花當時還說,是癩皮狗……那個啥,圈地盤呢……”
楚神棍的表情像吞了一個臭雞蛋,鬱悶回答道:
“啊,你說啥……忘記了。”
“不行,你必須說……”
柳若菲撅起小嘴,神態嬌憨,如果不是騎在馬上行動不方便,恐怕要撲過去搖晃楚凡的胳膊了。
“哼,你不說,我就,我就……”
楚大神棍見她板起面孔進行“威脅”,頓時頭大如鬥。
女孩子混熟了,怎麽都會從小白兔變成小母老虎?楚靈如此,柳若菲如此,燕婉兒不清楚……只有李素溫溫柔柔。不過她年齡大,到底算小妹妹還是小姐姐呢?唉,柳丫頭真不容易,小肩膀抗著五十萬人性命,難有開心時刻。
楚凡曉得今天不坦白恐怕難過關,輕咳了兩聲,搜索枯腸,道:
“啊,那個……上善若水,厚德載物……身如菩提樹,心似明鏡台……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兩儀為陰陽,為天地,為奇偶,為剛柔,為玄黃,為乾坤,為春秋……兩儀初分,乾清坤濁,人在中間瞎混……”
“你在說些什麽呀?”
“我是說,那一晚我運足洪荒之力,將上善逼出菩提樹,滋潤萬物而不爭功,豪氣直衝雲霄……”
“說人話!”
“尿尿。”
啊呀……柳若菲羞得飛快低垂下頭,用左掌一把捂住緋紅面龐,右手揚起馬鞭。
楚神棍趴低上身,齜牙咧嘴,大呼小叫作疼痛狀。
十幾丈外的樹蔭下,兩名劍婢假裝沒看見,抿嘴偷笑。
金絲鑲嵌紅穗兒的鞭子輕輕落在了楚凡脊背,撫摸一般。不像懲罰,倒像少女對情郎大發嬌嗔,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柳若菲輕輕揚鞭打了三記,纖手無力垂下,黯然自語:
“春花要是知道猜對了,得笑三天三夜……”
楚凡重新坐直身軀,默然無話,放遠了視線。
使團車隊離城七裡多了,看上去灰不溜秋一線,仿佛田埂上一條蠕動的蚯蚓。
一個光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僧人出了城門。
雲夢是大城,極繁華。上午這個時節,熙熙攘攘進出的人很多。因為局勢特殊,守門兵丁的盤查也比較嚴格。
但,好像沒有一個人看見了苦行僧,這條行走在陽光下的幽靈……
隨著僧人逼近,一匹拉車的馬驚恐往邊上避讓,帶得馬車一歪。車廂裡一尊高大銅鼎頓時傾倒,眼瞅著要掉下來砸斷路人甲的腿。
僧人漏風的袖子一揮,倒下了一半的銅鼎如被一隻無形手掌推回車裡。
路人甲驚得往旁邊一蹦,目瞪口呆望向車尾。趕車漢子的大聲咒罵,車後的行人乙不停抱怨,都不知道近在咫尺有一個古怪僧人走過。
出城百丈後,行人稀少。那僧人停下,咧嘴露出一口白生生牙齒,朝楚凡與柳若菲遙遙地揮手。漁網般衣袖滑落,露出枯乾如柴的手臂。
楚凡目光凝滯,眉頭皺起。
這妖僧揮手幹嘛?自己一無真氣,二無法力,不至於被注意。
柳若菲順著他視線望過去,撇了撇嘴角,道:
“哼,苦行僧。自以為是行走凡間的神使,拒絕肉身誘惑。苦修也就算了,還不洗澡,不洗臉,不刷牙,不換衣。青衣派的好歹遮點羞,天衣派的則一絲不掛,以示遠離塵垢煩惱,赤條條來,赤條條去……”
噫,柳丫頭能夠望見?
楚凡明白了。
大千世界,光怪陸離。
眼睛其實是看不見任何東西的,能夠見到的只有光線。
是大腦把光信號產生的刺激轉換成了可以理解模式。
僧人並非真的隱形,不過施展法術讓周邊人視而不見罷了,而且他的法力也沒有波及三裡之遙影響柳若菲。
毫無疑問,他是迄今為止,參加蒙面盛宴的最大一隻黃雀。
但未必就有資格問鼎神息。
天知道十裡坡有沒有老鷹盤旋。
對於洗澡這個問題,楚凡尷尬地笑了一笑。
身體很潔淨,十天隻洗三回。看來,以後為了避免怪怪的眼神,還是需要勤快些。水嘩嘩流過皮膚的感覺,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