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地界上的這場豪雨仍是肆意的下著,一道閃電擦亮了這昏暗的世界,過了片刻,遠處一聲靂響透徹天際。
也不知是因為下雨風吹的有點冷了,還是剛才的這一記雷聲,青海會館二樓雅間之中,趴著的計言醒了。
他有些無助的扭頭看著外面的雨,歎了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了,只能繼續坐在屋裡喝起了茶。
夏天的雨經常是醞釀很久,頃刻間盆潑一般,但過不了太久就風卷烏雲,來的快去的也快。
暴雨持續了大概半個時辰。
計言向著窗外張望了一番,風和雨都小多了,只剩下涓涓細雨,默默無聲的下著,天比之前亮多了,看來這場雨快要結束了。
他出了雅間下了樓,跟店家借了把傘,徑直返回客棧之後就躺下一睡不起了。
第二日,天氣晴好,昨天的風雨已無影蹤,湛藍的天空純淨無暇。
計言決定去找阮小義,把他的事情定下來,然後就啟程返京。
他起了個大早,先跑去了窯廠,結果阮小義不在,接待的學徒告訴計言,阮少爺沒來窯廠的話,那估計就是上學堂去了。
計言問明了學堂的方向,便匆匆行去了。
行至半路,他為了走條近道,不得不擠入了一個市場,裡面熙熙攘攘,行人如織,很是熱鬧。
穿過集市不是太遠就是學堂所在,計言也懶得繞路了,因此隻得從裡面擠著前進。
不過走著走著,本來對這市場上的東西沒什麽興致的他,卻被一個販賣花邊大套的攤點吸引住了,這青州的花邊大套布偶玩具,乃是冠絕一方,從魏晉時期流傳至今。
眼看著這些玩具,顏色豔麗,形象可愛,尤其是一些小老虎,大老虎,小野驢之類的,很適合買了給小孩子玩。
計言被這色澤鮮亮,憨態逗人的玩具吸引住了,他在攤位前面挑選了一會兒,最終買了一個花邊大套的小兔子布玩具,還拿在手裡傻笑著把玩了半天方才離去。
這是計言買的一個小禮物。
穿過了集市又走了約莫二裡地,計言就到了學堂所在,這學堂建在一條河邊,四周被茂密竹林環抱著,剛才還是熱鬧非凡的討價還價聲,此刻卻只剩下學堂方向飄來的朗朗讀書聲,仿佛是兩個世界。
計言沿著聲音向前,走進了那學堂的院落。
山東乃是孔孟故裡,自古重視教育,這裡又是十裡八鄉最好的學堂,所以學堂佔地不小,一個大大的院子,裡面也打掃的乾乾淨淨,裡面幾間堂社,裝修的也是古補典雅。
一個屋子裡正在上課,計言抬眼望去,在課堂裡,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只見阮小義正很不耐煩的看著書,眼神空洞,目光呆滯無神,跟在窯廠之時判若兩人。
古語雲,月暈而風,礎潤而雨,形容見微知著,從一些小的現象就能做出更全面的判斷。
把這話翻譯成白話文拿來形容人,就是老百姓常說的,三歲看大,七歲看老。
阮小義的成長經歷可以說就是這些個老話的鮮活例證。
他從小反應就比別人慢半拍,學東西也慢,雖然這也造就了他精細,耐的住寂寞的性格特質,但是這些優點在當時並不算什麽優點,沒人在乎。
計言可以算是阮小義的伯樂了,不過這千裡馬目前還被拴在學堂裡,需要最後一步才能解脫出來。
阮小義心不在課堂上,大老遠就看見計言進了學堂,
因此難掩興奮之情,不過計言還是示意他先上完這堂課,再做打算。 計言在院子裡溜達了一會兒,聽著好像要休息一下了,便徑直找到了教書的先生。
計言先自我介紹了一下,接著便表明來意,提出阮小義可能要休學一陣,並說自己已經征得其父親阮信的同意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也就是跟這老先生說一下,通知一聲就行了,可沒成想這老先生卻很拗,他不同意。
這件事其實本身無所謂他同意不同意的,父親都沒意見了,阮小義自己也想去,老師再怎麽著也阻攔不了,不過計言有心讓這先生明白他的教書方法有問題,便道:“且不說小義如何,先生的教書方法,依我看才是大有問題,聽說之前先生還罵過他“吃shi都趕不上熱的”?這話讓小義印象很深,把他傷的不輕。”
計言有些得理不饒人,接著道:“在下聽聞先生乃是百裡聞名的博學大家,怎麽把如此汙言穢語掛在嘴邊。”
那老先生倒是也沒多做解釋,道:“不管是大家還是小家,都是吃五谷雜糧,有些話雖然粗俗,但是也確實是......唉,老夫也不是真的刻意侮辱他。”
計言聽完點了點頭,道:“我相信先生所言乃是無意,可夫子雲: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這說的就是一個因材施教的道理,我看小義也許確實不適合八股這些。”
那老先生卻執拗的搖了搖頭,道:“夫子亦雲:有教無類。小義他現在學問文章做的不好,但是老夫相信只要慢慢教慢慢學,假以時日,他還是有希望的。”
計言心道:你這是跟我擺擂台啊,這老先生不愧是附近最好的私塾先生,還是有兩下子的。
這樣文縐縐的鬥嘴,計言肯定不是這老先生的對手,不得已,他只能又一次使用了穿越人士的大殺器,引用名言名句。
計言道:“所謂,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先生你品品這句話,況且現如今在下也只是帶他去京城,至多一兩年,他仍是年輕,到時候他明白了這四書五經之寶貴也說不定。”
那老先生沉默半晌, 最後歎了口,道:“你說的也確實有理。唉,說到那回罵他,我也沒想到他竟然記了這麽久,那是今年春天的時候他去參加童子試,縣官老爺都到了,結果他竟然又遲到了,去年秋天他就來了這麽一回,連著兩次了。當時老夫真是氣急了,就在郡試場外罵了他一頓。唉,老夫也是恨鐵不成鋼啊。”
計言安慰道:“我信小義有一日會明白先生你對他的栽培的,到時他必定會回來對您感恩。”
老先生擺了擺手,道:“教書育人,從來不是為了他們的感恩,我只是擔心他還不夠成熟,外面世道人心險惡。唉,不過人總得長大,老夫也罷,他的父親也罷,都護不了他一輩子,你帶他去吧。”
說完,這老先生慢慢的轉過身去,返回學堂了。
計言等著,一直到這天的課業結束,他囑咐阮小義離開學堂前留一封信箋給先生,上面又按照計言要求的寫了一小段話。
看著那行字,阮小義有些猶豫,問道:“這樣寫能行麽?”
計言勸他道:“一個人,能夠正確的面對自己的不足,開始自嘲自黑了,那就說明是真的成熟了,我想你的先生還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兩人趁著先生出恭的時機,躡手躡腳的將這封信塞到了先生的書本裡,然後悄悄的離去了。
那老先生回來看到信,拿在手裡徹底的呆住了,良久之後,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滿意的笑了笑,把那信收好,放了起來。
那紙條上寫著:
尊師毋需再惱,頑劣學生這回吃上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