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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唐》第187章:郎將出糗時
對於盛唐詩人,秦晉從未聽過韋濟與嚴維之名,只有李杜等人卻是如雷貫耳。既然這兩位都是陪客,秦晉自然不能失了禮數,於是又從座榻上站了起來,衝二人躬身道:“久仰二位大才!失敬,失敬!”

 很明顯,裴濟之的失言,令兩位陪客也很是尷尬,嚴維有些窘迫的擺手道:“哪裡,哪裡,不敢當,不敢當!”

 韋濟則從容道:“中郎將軍中幹才,新安大破叛逆賊兵,又生俘叛軍主將崔乾佑,實乃出將入相之才啊,倒是韋某一介虛名,汗顏,汗顏。”

 裴濟之哈哈大笑起來。

 “韋兄說的好,中郎將軍中幹才,來來,諸位乾此一爵!”

 若說這裴濟之也當真會附庸風雅,就連酒菜器皿都是仿古的風格,尋常宴飲不過是酒盅酒碗,而他卻擺出了酒爵,也是令人一奇。

 這段小小的尷尬很快便掀了過去。

 席間,裴濟之偶爾會說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話,倒是韋濟其人,頗會調解氣氛,每每都將眾人情緒調動的恰到好處,既沒有讓不善言辭的嚴維有尷尬之感,也讓初來乍到的秦晉頓生賓至如歸之意。仿佛韋濟才是此間宴會的主人,裴濟之不過是個放浪不羈的陪客而已。

 話說回來,韋濟的確是個合格的陪客。隻想不到裴濟之這種酒囊飯袋居然也能結交到此等人物。於是,秦晉便也稍稍收起了對裴濟之的輕視之心,有一種人,生就是大智如愚,萬一此人果有過人之處呢?

 耳熱酒酣之時,秦晉對韋濟與嚴維的經歷也在言談中多有了解。這個韋濟果然是名門之後,身為前宰相韋嗣立的第三子,本人又做過戶部侍郎,經歷也算是中規中矩。只可惜去歲不知如何惹惱了宰相楊國忠,才不得已賦閑在家。

 說到官場的不得意處,韋濟面露出無限寂寥之色,很顯然,他是個不甘寂寞的人。

 而這時,秦晉也就多少有些了然,也許韋濟與裴濟之交往,沒準便是打算走霍國長公主的門路,再度出仕。

 官場巴結原本就不足為奇,秦晉對此早就司空見慣,就連先世的許多先賢大才,出仕時也有很多是靠人引薦,才得以一展長才的。

 至於嚴維,則普通了許多,他在越州也算小有文名,得了刺史的引薦,一心想入京為官,不想官場現實與之想象的差距太大,至今卻是仍舊在苦苦求索的路上。

 但有一點,兩位陪客,無論韋濟或是嚴維,對自己的失意和不得志,從無一字一句的掩飾之語。這在秦晉看來,於當世之時,又是難得的真誠了。

 要知道,世人最好面子,肯於在第一次見面的生人跟前自揭其短,僅此一條,便讓秦晉好感大增。

 話題一轉再轉,不知如何,便又轉到了時下的局勢上。

 只聽韋濟慨然一歎:

 “安賊逆胡雖然逆時逆天,然則攪動半壁天下大亂,卻不知多少年才能恢復舊觀!”

 秦晉暗道:如果按照歷史的進程,從此以後,唐朝徹底一蹶不振,華夏大地不是被內亂折騰的奄奄一息,便是在外族的鐵蹄下忍辱偷生,直到六百年後,才有個叫朱重八的放牛娃重振華夏聲威,然則比起盛世大唐的天可汗,卻也相形失色了。

 以前,秦晉從未如此審視過。現在細細數來,得出的結論卻令人極為沮喪。華夏大地自安史之亂以後,竟再不複萬國來朝的盛況了。

 不過,這話卻無法對外人言說了,否則不被人當做失心瘋才怪。

 “哎!韋兄此言差矣,安賊不過一介跳梁小醜,哥舒老相公坐鎮潼關,豈會讓他討了便宜去?只要再用上七八年,何愁不複舊日盛況!再說,現在你我不仍在盛世之中嗎?”

 韋濟擺手笑了,卻不與之爭論,隻舉爵一飲而下。

 一直甚少說話的嚴維卻道:“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國事頻仍,自有相公們操持。我等白身,便今日有酒今朝醉,豈不暢快?若有朝一日登堂拜將,哪裡還有這等悠悠快活的機會了?”

 說罷,也是舉起酒爵一飲而盡。

 這種說法卻也讓秦晉眼前一亮,的確,世人雖然都說國難當頭匹夫有責,但不在其位之人縱使有千言萬語,終不過是紙上談兵。只有真正的一肩挑起這幅擔子的時候,才有了議論處置的資格。而到了那時,還能如此肆無忌憚的揮斥方遒?只怕是要日日殫精竭慮,謹小慎微了。

 想到這些,秦晉不禁老臉一紅,他本人便常常不自量力,而又總是紙上談兵。

 卻聽裴濟之的聲音又再度響起。

 “哈,正安兄此言甚合我意,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大好的風景豈能終日蹉跎了!”

 說到此處,裴濟之忽然又將臉扭向了秦晉。

 “中郎將從新安來,又與叛軍交過手,不如說幾樁殺敵的快意之事,諸位以為如何?”

 韋濟與嚴維當即擊掌道:“如此甚好,請中郎將一說!”

 秦晉暗歎一聲,裴濟之生在官宦之家,長於婦人之手,從不知戰爭的苦難一面,卻隻從書中得來的隻言片語裡,便一廂情願的認為著,所謂戰爭不過是,戰場殺伐,快意恩仇而已。

 “如此便說一樁,以祝酒興!”

 他強忍著性子,便講述了在新安如何火燒皂河谷的經歷,一戰燒死殺死胡兵上萬人,聽的眾人是熱血沸騰,擊掌喝彩。

 的確,敢以區區千余團結兵,能一戰殺精銳之敵上萬,這種戰績就算兵家先輩複生,也不敢保證能夠竟全功。

 韋濟與嚴維都是由衷的為此擊節叫好。

 笑過一陣之後,裴濟之又意猶未盡的說道:

 “今日興致如此之好,不如諸位賦詩應和以為如何?”

 韋濟與嚴維立時便收聲了,裴濟之這話大有揭人短處的意思。世人大多只知道秦晉是帶兵的武將,是個粗人。讓一個不學無術的粗人來作詩,豈非當著矬人說短話嗎?

 韋濟剛想將話題轉過去,裴濟之卻似笑非笑的瞧向了秦晉。

 “中郎將以為如何?”

 秦晉欠身道:“諸位都是詩才翹楚,秦某還是藏拙的好!”

 但裴濟之似乎有意要捉弄秦晉,緊追不放。

 “哎,聽說中郎將去歲進士登科,可莫要謙虛呦!”

 此言一出,讓韋濟與嚴維都大吃一驚,他們對秦晉的經歷都不甚了了。雖然這年頭的進士沒甚地位,就算中了狀元也僅僅能在京畿縣裡做個縣尉而已。但是卻有一點,時下有俗語,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

 進士科主要考的就是詩詞歌賦,如果但凡沒有天賦,就算考一輩子都未必能夠得中,因此才有五十歲登科仍為少進士之語。

 此時若格外露出驚詫之意,那就是對客人的不敬。韋濟與嚴維雖然都心下驚訝不已,卻全都再一次選擇了沉默。

 裴濟之如此也是一時興起,以前他雖然知道秦晉是去歲的進士,但卻從未見過秦晉有隻言片語的詩賦流傳於世間。偏巧,前些日子他便遇到了一位曾與秦晉同榜的進士,說起秦晉登科及第,只有“僥幸”二字評語。

 秦晉那位同榜的進士,評價起來還算公允,若說秦晉的明經功底自是不同凡響,於詩才稟賦上,卻是差強人意。

 因此,裴濟之便要看看,傳言究竟是否為真。

 “諸位,莫要推辭了。”說罷,他又指著身邊的侍女道:“還不擺上筆墨?”

 既然裴濟之點明了秦晉的進士登科的身份,韋濟與嚴維便再沒有拒絕的道理,隻同聲應和,悉聽尊便。

 裴濟之洋洋得意,起身離榻,在屋中踱了一圈,又一拍腦門道:“不若便以‘春’為題,如何?”

 韋濟道:“甚好!”

 論起詩作,韋濟也好,嚴維也罷立時都顯露出了異乎尋常的自信,顯然這對他們是甚為拿手的。然則,秦晉卻是心下不快。

 秦晉中得進士,那都是原本的秦晉應考所得,與他本人可沒有半分乾系。他雖然繼承了原本秦晉的記憶, 卻沒能繼承下詩詞稟賦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但苦於裴濟之有意為之,便只能硬著頭皮應下,不好攪了氣氛,然則他的耐心正在被一點一滴的消磨著。

 只見韋濟與嚴維各自思量一陣,便有詩句脫口吟誦,雖然都是些芳華嫩草,春色嫌晚,庭樹飛花等尋常詞句,聽來也自有一番味道。

 韋濟率先提起筆來,但見揮毫潑墨,筆走龍蛇,眨眼的功夫便寫就一篇。一旁的嚴維也絲毫不遜於韋濟,筆下沉穩……

 “中郎將,如何還不動筆?”

 裴濟之笑意盈盈,目光裡透著幸災樂禍的神彩。

 見這廝有意捉弄,又如此緊逼,秦晉便徹底惱了,好歹他也是此人的救命恩人,何苦如此戲弄?便大踏步上前來到為他準備好的條案前,提起筆來半晌,又不知道如何落筆。

 恰在此時,廳堂的屏風之後卻傳來了一陣老婦人的咳嗽之聲。裴濟之聽罷,立時就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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