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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唐》第383章:矛盾難調和
稷山北麓,神武軍後軍在此地安營扎寨,裴敬並沒有按照慣例在萬泉縣城裡駐扎,而是選擇了在天黑之前繼續東進,終於在太陽落山之前抵達了稷山北麓。天黑之後,大軍再無法前進,他特地選擇了一處山腰作為駐扎地。

 就在天黑之前,裴敬接到了盧杞送來的消息,神武軍前軍已經比計劃提前了兩個時辰抵達柏壁,不過柏壁城內有叛軍把守,而且為數不少,所以他打算冒險強攻。

 裴敬這次率領後軍前來絳州,就是為了配合盧杞的神武軍主力作戰,因而為了不與前軍拉開的距離過大,他才打破慣例,不在萬泉休息,而是輕兵急進。

 現在從盧杞送來的軍報判斷,急行軍的命令果然沒錯,否則後軍與前軍的距離至少還要拉開十裡上下。

 “陳長史,叛軍大敵在側,後軍又露宿於野外,必須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備,否則一不留神就可能失足成恨啊!”

 陳千裡是在今日日落之前與裴敬會合的,原本秦晉並沒有打算讓他隨軍出征,但從馮翊剛剛運來了十萬支箭矢,而且神武軍後軍成軍倉促,走的也倉促,武備並不如前軍那麽充足。所以,秦晉決定讓陳千裡即刻押送十萬支箭矢補充給裴敬所率領的後軍。

 “以陳某之見,叛軍的注意力八成在前軍身上,將軍用兵謹慎,對方未必敢來!”

 陳千裡在這裡用了一個敢字,的確,他就是認為叛軍不敢。

 裴敬則有些擔憂的笑道:“若沒有陳長史送來的這十萬支箭矢,裴某還真就底氣不足,現在只要他們敢來,就讓他們嘗嘗箭雨的滋味是何等痛快!”

 夜色漸濃,裴敬和陳千裡一前一後登上了稷山北麓的一處山脊,居高臨下看著山腰軍營的點點燈火。不遠處樹影晃動,也不知是晚風所致,還是拍出來的探馬穿梭其間所致。

 “方圓十裡都有咱們的探子,只要叛軍有所動靜,足夠時間讓咱們反應應對了!”

 裴敬手指虛空,向陳千裡逐一介紹著他的布置。雖然陳千裡曾經對他背後捅刀子,但畢竟不是懷了私心,所以裴敬並不恨此人,反而對此人還有些同情。看著一手被訓練出來的龍武軍,大部被遣散,留下的種子又悉數被神武軍吞並,其中的滋味怕是只有當世之人才清楚。

 因而,只要陳千裡能夠認清大局,不再犯傻,裴敬很樂意於這樣有原則的人合作。也正是因為此,他才能毫無芥蒂向陳千裡介紹著自己在稷山北麓的布置。

 陳千裡眼睛裡閃爍著點點光芒,那是遠處軍營燈火的倒影,但在平靜的外表之下,掩藏的卻是一顆激動難以抑製的心臟。

 神武軍的後軍就是以龍武軍最後的種子改編而成,其中雖然參雜了半數馮翊郡的良家子弟,但歸根結底與他一手帶出來的龍武軍是一脈相承的。

 但是,事實就是這麽不能盡如人意,他知道龍武軍已經成為過去,從大局出發自己也不能再做恢復龍武軍的妄想。此時的唐朝已經再也經不起內鬥,尤其是哥舒翰被突然斬殺之後,商陽關大勝退敵,唐朝內部表面上看正在恢復力量,實際上則是危機深重,險象環生。

 只不過這種隱憂只是他的預感而已,更無法向旁人提及。

 一陣西南風驟然而起,此時已近早秋,夜涼如水令陳千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終於從會議中轉到了現實。

 “裴將軍,陳某有句話憋再胸中,不吐不快!”

 裴敬的開誠布公讓陳千裡頗為感慨,所以說的話也就逐漸多了起來。而裴敬本就有意與陳千裡化乾戈為玉帛,消除以往的隔閡,如此才能更好的合作,現在看到自己的善意得到了回應自然滿心歡喜。

 “請陳長史直說就是,裴某洗耳恭聽!”

 “陳某敢問,裴將軍覺得唐朝之憂在何處?”

 這個問題將裴敬問的一愣,他的所有努力都放在神武軍身上,一直對秦晉言聽計從,可謂秦晉指哪,他就打哪,但卻甚少對唐朝的大局做思考。因而,他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了。

 陳千裡見裴敬語塞,也不追問,竟自顧自的說著:

 “陳某愚見,唐朝之憂在朝堂,朝堂靖則戰事可平,朝堂亂,則……”他的語速放慢,在遲疑了一下之後才加重了語氣說道:“則前途未卜啊!”

 裴敬從不知如何回答的窘意中脫離出來,自嘲一笑。

 “裴敬想的淺了,但朝堂的事自有相公們操心,咱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若想的多了,也只能是徒增煩惱而已!”

 聽了裴敬的話,陳千裡忽然放聲大笑,只是笑聲裡透著無限的淒涼。

 “裴將軍一語中的,當真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想多了只能是自取煩惱,陳某錯就錯在不自量力,才使得局面如此反覆,倘若當初不做掣肘之舉,秦使君是否依然輔助太子登基,肅清朝野了呢?”

 很顯然,陳千裡這是在說長安兵變一事。長安兵變一直是神武軍諱言不提的事,現在驟然聽到陳千裡提及,裴敬自覺得意外至極,但他卻有不同看法。

 “太子登基,只怕第一個被肅清的就是秦使君啊!”

 陳千裡卻搖了搖頭。

 “若太子殿下是當今天子一般的英雄人物,秦使君的確會是第一個被肅清的對象,但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待人以誠,必不會如此。”

 對太子的判斷,陳千裡和裴敬得出的結論迥然不同。兩個人的話題從神武軍後軍的布置,一直扯到了太子的身上,而且所提及之事一件比一件敏感。

 不過,在這等四下無人的荒野之中,根本不存在隔牆有耳的情況,裴敬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唉,現在說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待人以誠又有甚意義了?天子既然重新掌權,又豈能容得下參與兵變的太子?只能說是裴某害了太子。”

 提及兵變,這也是裴敬一直以來的心病,如果不是他的輕舉妄動,也許秦晉就不會被牽扯進來,往後的一系列事件也許就根本不會發生。但假設畢竟是假設,發生的事不可能挽回,偏偏秦晉對他沒有一語責怪,這就令他更加的自責。

 今日陳千裡主動提及舊事,竟也勾起了裴敬的心事。

 接著,陳千裡的話更讓裴敬吃驚。

 “陳某倒以為,天子並無廢黜太子之意。”

 裴敬大驚,問道:

 “陳長史可是窺得其中端倪?”

 雖然裴敬對太子的遭遇感到唏噓同情,但如果太子不被廢掉,第一個倒霉的就是秦使君。

 畢竟在兵變中,太子與神武軍在陳千裡的插手下反目,如此才讓當今天子得到了重新掌權的機會,雙方早就結嚇了解不開的仇疙瘩。

 盡管夜色如墨,雙方看不清各自的面目,但陳千裡仿佛看出了裴敬的擔憂,說道:

 “長遠來看,聖人諸子皆為平庸之輩,只有太子殿下尚算中人之才,倘若選了旁人做太子,只怕天子百年之後,這大唐江山便沒有寧日了。”

 裴敬暗暗驚歎,這陳千裡看待事情的眼光果然與旁人不同,旁人都看與自身有關的利害,他卻只看朝廷的利害得失。

 只可惜,裴敬做不到陳千裡這種公私分明,在他看來,不論誰做天子,都不希望秦使君和神武軍因此而陷入危險境地。

 瞬息間,裴敬忽然意識到,他和陳千裡之間的隔閡恐怕永遠都無法彌合。因為他是存著私心的,偏袒著神武軍,偏袒著秦使君,如果以上二者與天子產生矛盾,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而陳千裡則一定會想也不想的選擇後者。

 這一點,正是裴敬與陳千裡難以調和的關鍵所在。裴敬又想到了秦使君,難怪他曾親耳聽秦使君說過,與陳千裡從此已為路人,再無恢復舊日情誼的可能。

 黑暗中,裴敬試圖看清陳千裡的面部表情,但即使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仍舊是模糊不清的。

 雙方都陷入了沉默,一時間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蟲鳥混雜的鳴叫聲,隱隱然似乎還有野狼的嚎叫聲。而在各種林間雜音中,裴敬忽然覺察到了一種有規律的波動,隨著他注意力的集中,這種波動也越來越明顯。

 終於,裴敬脫口而出:

 “不好,敵襲!”

 有規律的波動正是戰馬疾馳於山麓間回蕩的聲音。

 與此同時,陳千裡也覺察到了異常。

 ”叛賊當真趕來,真是送上門的肥肉,不吃都對不住賊老天。“說著他衝裴敬一陣大笑,”裴將軍,好戲開場了,十萬支箭矢正可派上用場,看來盧杞的計劃要落空了“

 有規律的波動正是戰馬疾馳於山麓間回蕩的聲音。

 驚呼之後,裴敬也轉而興奮,他本來也以為這次行軍只能跟在盧杞的後面撿點殘羹冷炙,卻想不到竟誤打誤撞遇到了叛軍突襲,這真是天降橫福。

 “速傳將領,全軍上下進入戰備,重弩手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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