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雲與驚蟄幾人跟隨在秦宜寧身後來至於前廳。此時四面格扇都已推開,晨光溫柔的灑落在翠綠的錦繡椅搭上,木質的牆壁似都映出了瑩潤的光澤,器皿擺設一應都選最為精致華麗的,甫一踏足,隻覺滿室生輝。
秦宜寧回頭問寄雲:“你安排的?”
“是,咱們去大名宅邸,還當那裡皇宮呢,結果一瞧,分明就是個大鄉紳家的模樣。那個石川大名也好意思當自己是個人物。今兒讓他來,先殺殺他的威風,免得他狂妄自滿,還跟您擺譜兒。”
驚蟄聽的直笑,“你也不怕他起歪心思。”
“怕什麽的,外頭一千多人在,他還敢怎麽動歪心?即便他有那個膽量,也已沒有那個能力了。”寄雲笑容之中有幾分得意。
秦宜寧笑了笑,心情卻不似眾人那般全然輕松。
總覺得安葬櫻井之後,她便要離開這片土地,雖然這裡是櫻井的故鄉,可到底天南海北,再難有見面的時候。
櫻井早就不在了。可這一刻,秦宜寧才真正感覺到他們是已經天人永隔。
人與人的際遇很奇怪,有些人即便認識多年也如同陌,有些人初見時並不了解就已心生厭惡,而有些人一見面覺得和眼緣。
她初見櫻井時,櫻井雖然看起來狼狽髒亂,也並不惹人討厭,接觸下來反而還覺得格外有個性。
若是初見時知道後來他竟會為了她丟了性命,她或許一開始就不該將他送去莊子上安頓,將人呆在身邊好生對待,至少他了解了情況,也不會一下子就陷入戰團。
只是千金難買早知道,秦宜寧心裡此時充滿了遺憾。
一行人不多時便來至於甲板之上,朝陽冉冉升起,將停靠在碼頭的一艘樓船和附近的二十九艘大小戰船都染上了一層金輝,碼頭前海灘上已經聚集了數百人,為首的石川実生身著一身黑色寬袖交領長袍,比起初次見面時候的打扮已經極為低調。他的身後是身邊的武士、士兵,還有自發而來的水澤國百姓。
秦宜寧站在加甲板上,看著面前這些人,低聲吩咐高德來幾句。
高德來立即點頭應下,快步下了船,走到石川実生身邊道:“石川大名,請隨我來請出靈位吧。”
石川実生面色一變,在他的手下和百姓面前,讓他去請櫻井的靈位,他心裡是千百個不願意,禁不住暴躁的吼道:
“我都已經答應安葬櫻井秀明了,你們還打算樣?你們的人將靈位和骨灰帶下來,咱們一道去埋了就完事了!哪來的那麽多規矩!”
高德來聽的面色一沉,隨即冷笑著以倭國話道:“你安生聽話吧,既已經答應了要安葬櫻井,那你就將事做的漂亮一些。在這裡支支吾吾,到最後還不是要聽我們主子的吩咐辦事?”
“你!”石川実生伸手扶著刀柄,便要拔刀。
他剛一動作,高德來身後的精虎衛們便一個個嚴陣以待起來,將石川実生唬的身上一震,停了動作。
秦宜寧聽不懂石川実生說了什麽,但在船上聽他們以倭國話吵嚷了許久還不肯上來請靈位,不由不耐煩起來,下了船蹙眉問:“怎麽了?”
高德來立即將石川実生的別扭與秦宜寧說了。
秦宜寧冷笑:“我昨日給過你第三種選擇嗎?”
高德來聽秦宜寧的話說的霸氣,自己都跟著熱血沸騰,語氣強硬的將之譯給了石川実生。
石川実生臉色瞬間漲紅,咬牙切齒的瞪著秦宜寧,以倭語道:“你這女子,不要太過分了!”
秦宜寧聽了不以為意,“更過分的你還沒見過。難道你想見識見識?”
秦宜寧說著,便似不經意一般側身讓開一些,將身後林立的士兵與戰船徹底展現在石川実生眼前。
石川実生看著這些人,心的憤怒逐漸轉為無奈和屈服。他前所未有的明白了這一點,那就是在絕對的武力跟前,他根本就沒有商量的余地,就只能聽從吩咐。
石川実生不說話。
秦宜寧道:“好了,在去請出櫻井的靈位與骨灰前,請你將當年對櫻井做過的事大聲說給民眾。你可別想耍花招,要事無巨細的說清楚。”
石川実生覺得自己簡直受到了人生之中的奇恥大辱,卻又形勢比人強,不敢有絲毫的違拗,因為只要這時他敢說個不字,之前的一切屈從就都白做了。
他還是要保存性命的,只要有命在,只要這群人一走,他就還有翻身的機會。
石川実生隻得咬著牙,一句辯駁也無,就將當年之事高聲說了出來。
秦宜寧聽不懂他鏗鏘有力的在說什麽,好在高德來聽得懂,發覺他有含糊其辭或有意隱瞞之時,高德來當即就黑沉著臉提出問題,在人前用倭語提出問題,石川実生又不好回答,只能硬著頭皮說清楚。
如此一來,當年石川実生是如何想要挑起戰爭,吩咐櫻井秀明去刺殺別國大名,黑發現又是如何誣陷櫻井秀明,如何害的櫻井秀明背井離鄉的過程仔細說了個清楚。
石川実生的話音落下,百姓與軍隊都是一陣嘩然。
有耐不住性子的兵士當即高聲問道:“大名,你說的可是真的嗎?櫻井秀明真的是被冤枉的?”
有一人問出,所有人都跟著附和。
海風迎面撲來,仿佛能將一聲聲質問傳的更遠。
石川実生面色鐵青,咬著牙想否認,可是高德來就那麽死死地盯著他,好像就在瞪著他說謊,然後就可以將他說的謊話公諸於眾當中嘲笑了。
怎麽都是要被嘲笑。石川実生此時已有了一些放棄抵抗的心思,隻想著快些將事辦完就好。
他不理會民眾與兵士的質問,大步就往樓船走去。
秦宜寧見他如此,冷笑了一聲,帶著人跟隨在石川実生身後,很快就穿過甲板來到前廳。
石川実生一看到屋內的擺設,心中先是驚愕,隨即就是前所未有的羨慕。
他隻覺得自己是水澤國的大名,所見所聞所知就已是極限了,想不到不過一個南燕來的女子,就能擁有腫麽多的士兵,擁有那麽華麗的樓船,且那樣的戰船還一口氣擁有三十艘!
石川実生徹底感覺到了實力差距,隻好隨著高德來來至於停放櫻井靈位船艙。
屋內一股濃鬱的香燭氣在彌散,石川実生抬眸,看到櫻井的牌位和拜訪在後頭的骨灰壇,原本殺人不眨眼,也從來沒有過負罪感的他此時也生出一些愧疚。
櫻井秀明是個合格的忍者。
其實仔細想來,櫻井並沒有對不起他的地方。
他心裡的良知在提醒他,櫻井秀明曾經為他做過多少事。只是那些良知很快就被其余情緒取代。
他甚至非常怨恨櫻井。
若不是這個燕朝女人吵嚷著要安葬櫻井,他們不會來水澤國,他也就不會這般跌面子了!
秦宜寧吩了高德來,高德來就道:“既是要請靈位,還請石川大名依規矩行事吧。先給櫻井叩頭上香。”
石川実生那一瞬甚至覺得自己是跪不下去的。
可他剛要梗著脖子找個借口,高德來的就已經一腳踹在了石川実生的小腿上。
撲通一聲,木質的地板發出響亮的撞擊聲,讓周圍人都禁不住替他感到疼。
“我勸大名還是痛快一些。”秦宜寧凝眉:“若是耽擱了正經事,說不得我還於想帶兵馬在你們水澤國多注意些時日呢。”
石川実生將牙齒咬的咯吱作響。
有那麽一瞬,他真想不顧一切,直接拔刀殺人,把這個將他逼迫到絕境的女子碎屍萬段。
可是他終究還是膽怯了。
石川実生無奈的磕頭,語速極快的說了一大段秦宜寧聽不懂的話。
高德來有些跟不上石川実生的速度,隻將大概意思說給了秦宜寧,無非是一些道歉懺悔的話。
秦宜寧冷笑。
他知道,石川実生根本就沒有後悔之意,對櫻井也不是法子內心的歉意。他只是屈服在她的武力威懾之下別無他法罷了。
但是那又何妨?
他現在不後悔,不打緊。她有千萬種方法讓他悔不該當初。
石川実生被逼著說了懺悔的話,便起身捧了靈位和骨灰,一行人離開樓船,在百姓們的注視之下緩緩走上海灘,隨即踏上了山間小路,直往石川実生選擇的埋葬之地而去。
秦宜寧走在石川実生的隊伍之後,身邊帶護衛足有百余人。
可饒是如此,石川実生看到駐扎在岸邊的近千人並沒有要離開碼頭的意思,依舊是松了一口氣。
謝嶽走到高德來身邊低聲言語幾句。
高德來立即道:“安葬之時有百姓在旁作證就是了。石川大名的士兵還是留在岸邊為好。”
秦宜寧聞言,不由得感慨謝嶽行事縝密,回頭感激微笑。
謝嶽笑了笑,“咱們沒帶著士兵,石川大名也就不必帶著了。有隨從在幫你辦事即可。”
高德來將話說給石川実生,石川実生想反對,但也知道這會子不管說什麽都沒用,就只能又打發跟隨身後的那二百多士兵會岸邊去等候,他身邊就只有數名武士和隨從,以及百多名來看熱鬧的尋常百姓。
很快,一眾人就來到了一處幽靜的所在。
秦宜寧和隊伍還要往裡行進時,驚蟄忽然停下腳步,一手攔在秦宜寧身前,側耳細聽周圍動靜。
秦宜寧這時也聽見了異常,“好像是……什麽木頭吱嘎吱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