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倒下得很快,但湧進大堂的灰衣人更多。
猛地——
孔青珩感到船身一晃,吃水下沉了數分。
顯然,這些人,原本並不在船上。
那船艙外,在三娘的花船附近是何等景象,可想而知——
早就被人嚴嚴實實地包圍了。
馬大爺已從半空中落下來,望著這群突然湧進來的灰衣人,眼冒精光。
三娘更是氣急。
“許女官!”
白衣郎君清聲低喝,兀然,滿室皆靜。
灰衣人是他的手下,自然聽他的話,而花船上的娘子們也早就圍成一團蹲下,低著頭,不敢出聲。
馬大爺和三娘,則是謹慎地觀察著大堂四周,聞言,抬頭朝樓上的白衣郎君看去。
“某勸你不要輕舉妄動,刀劍無眼,許女官武功高強自是無妨,可船上這群娘子免不了遭受磋磨,某是憐香惜玉之人,勿教某行辣手摧花之事。”
提起木案上的茶壺,白衣郎君自斟自飲,如同飲酒般,細細品嘗著茶裡的清香,輕聲說道。
他的聲音很輕,可此刻,船上娘子們的熱鬧不再,灰衣人倒地後的亂糟糟,也隨著其後湧進來的灰衣人變得整然有序,就是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見,他的聲音再輕,也一字不漏地落入了每個人的耳裡。
“噗!哈哈哈哈哈……”
突然,孔青珩控制不住,放聲大笑。
他也不知自己何時有了這等膽子,可想著幾日前行船浙水時,馬大爺和他說的話,他就控制不住的大笑出來。
馬大爺說,“男人可以不喝酒,但有四種時刻,他若不喝酒,就一定不是男人。”
孔青珩問他是哪裡,馬大爺答曰:“洞房花燭、青樓尋歡、友人別離、斷頭台前。”
孔青珩聞言,深以為然。
於是,當晚,孔青珩大醉。
那是他在蘇清淺亡故後,第一次沾酒。
“你笑什麽?”
白衣郎君抬了抬眉,盯向原本不在他眼裡的孔青珩,不悅道。
“我笑你,進了青樓,上了花船,不喝酒喝茶,不是個男人。”
直對白衣郎君的目光,明知對方很有可能是傳說中的那位辛隱王,孔青珩卻是不閃不避,朗聲回道。
他不知道,殺害蘇清淺的灰衣人是否在這裡,也不知道辛隱王是否已經洞悉了他的身份。
但他清楚,只要他的身份暴露出來,辛隱王就不敢殺他,至少如今不敢。
既如此,明知對方是亂黨頭目,害死蘇娘子的罪魁禍首,他難道還要畏畏縮縮,和這群娘子一樣嗎?
男兒坐行於世,有所為,有所不為也!
“某的確不飲酒,生平二十六載,某滴酒未沾。”
孰料,白衣郎君並沒有動怒,反而是不鹹不淡地說道。
“欲成大事,非大毅力者莫屬。貪杯誤事,酒,是世上最能消磨人意志的利刃,它是一把軟刀,刀刀不見血,卻能融骨蝕髓,有大毅力者,不取也。”
白衣郎君向孔青珩解釋得很認真,哪怕在他看來,孔青珩未必能理解他的志願,他依然解釋得很認真。
這份認真,相比於動怒,更讓人覺得可怕。
一個男人被指著鼻子說他不是個男人,卻絲毫不見動怒,難道不是件非常可怕的事嗎?
“若你真有大毅力,為何要禁酒呢?原因只有一個:你怕了!你害怕沉浸在酒裡,你害怕自己玩物喪志,你,在害怕。”
注視著樓上的白衣郎君,孔青珩一字一頓道。
“呵呵……”
白衣郎君面上輕笑了聲,沒有再理會孔青珩,但他臉上的笑意,仿佛在說:燕雀安知鴻鵠,夏蟲不可語冰。
“許女官,你想好了麽?”
目光重新聚集在三娘身上,白衣郎君將孔青珩無視得很徹底。
但,這也變相證明了,他的確不知道孔青珩的身份,那名灰衣人也並不在這裡,甚至,當初對他的出手,很有可能是灰衣人自己的擅作主張。
然而,這同樣增加了孔青珩查探當初殺害蘇清淺凶手的難度。
在江湖裡,尋找一隻潛伏的大魚,的確不易,可要是尋一隻小魚小蝦,更難。
“把老師的東西交出來,看在你曾照料過某的份上,某允你全屍。”
凝視著三娘,白衣郎君淡淡道。
似乎,在他看來,取人性命留下全屍,已經是多麽了不得的恩典。
聽在孔青珩耳裡,又是一陣惡寒。
從方才白衣郎君的種種舉動,還有剛才的對話,他就能看出兩點:
視人命如草芥。
自視甚高,不聽人言。
若是這樣的人當了皇帝,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亂,民不聊生!
話說——
三娘手上究竟掌握了什麽東西?
不過,以白衣郎君這麽荒謬的條件,別說三娘了,就是換做他,也不可能答應。
怎麽,都得把命掙下來。
還是說,
江湖上, 也像商行裡的買賣一樣,可以講價還價?
“好!你放過他們,我要親自看到他們下船,然後就把東西給你。”
哪知,
就在孔青珩的內心嘀咕之際,三娘竟然頷首應允!
三娘天天嫌他蠢,自個兒總該是個聰明人罷?怎麽做出如此不智之舉?
孔青珩目光驚詫,一直心慕三娘的馬大爺更是疾呼出聲:
“三娘!不可!”
“許女官,你又撒謊了。”
樓上,白衣郎君滿臉遺憾地望著三娘,搖了搖頭,道:
“可惜,某已經不是你當初用一串冰糖葫蘆就能騙走的稚童了。”
他歎了口氣,似是漫不經心地說道:
“你以為,某會毫無準備地出現在這裡嗎?既然,某能查到你的身份,如何會不知,昔年聞名遐邇的天下第一才子顧煥生,便是如今江湖上荊州四怪之一的窮書生呢。”
“老師的東西,根本不在你這裡,早就被你轉交給了顧煥生!”
陡然,白衣郎君提聲高喝,也打破了三娘心中的盤算,她竟是想以自己的性命,給窮書生做掩護。
“你既然知道,那你包圍老娘的船作甚!”
立時,三娘亦是一怒,忿聲道。
“顧煥生,在二十年前便下落不明,眾所周知,他品行高潔,過青樓而不入,遇嬌娘而色不改。三娘的花船,顧煥生絕對不會來,但,窮書生會!他不僅會來,還會身無分文不帶一個子的來。”
目光灼灼地盯著三娘,白衣郎君的神情裡滿是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