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江湖人是沒有根的,有了根的就不再是江湖人。
馬大爺過去是江湖人,如今棲身在三娘的花船裡,也就有了根。
三娘的花船,自然是停在水上的,水有根嗎?沒有。可它在江陵邊停靠了十來年,花船沒根,三娘卻是有的,所以,她是半個江湖人。
三娘這艘花船,在江湖上的名氣就和六扇門一樣大,不過,前者是恣意放縱,後者卻是克制拘束。
“三娘回來了——”
“好俊俏的小郎君!”
“三娘出馬,郎君擒雙……”
……
花船上,鶯鶯燕燕,你一句我一句,好不熱鬧。
三娘聞言,得意地揚了揚眉:
“那是,老娘出馬,區區一個俊俏郎君,當然不在話下,不過,你這丫頭說什麽郎君擒雙,是把老馬也當郎君了?”
“三娘打趣人哩!半個時辰前,不是還讓人送回來一個俊俏郎君嘛——”
一名穿著石榴裙的豔麗女子,嬌聲笑道。
“喏,人都坐那呢,我們可幫您把人盯得牢牢的,就等章娘子上門驗貨——”
一名穿著翠色襦裙的女子,邀功似的,抬手朝樓上指了指。
三娘的花船,比尋常船隻大上少許,船艙裡,更是改建得如庭院閣樓,寬闊敞亮。
“你是誰?”
孰料,三娘盯著樓上倚欄而坐的白衣郎君,面露猶疑。
“許女官,多年未見,風采依舊。”
樓上的人側過頭來,看向大堂裡的三娘,笑意盈盈。
先前那名說三娘郎君擒雙的人,話並沒有說錯,樓上的這個人,有著不遜於孔青珩的姿容,他的年齡看著要比孔青珩大,但身上流露出的讓人如沐春風的氣質,極易教人心生好感,加上那雙透著睿智的眸子,比孔青珩更具魅力。
如果,章娘子話本裡的人物真能在現實中找到,這名男子一定當仁不讓。
無怪乎,花船上的人沒絲毫懷疑就讓他上了船。
但往往,送上門來的事,都不會是好事,送上門來的人,也不是好人。
“你是誰!”
三娘厲聲喝道,她的手伸向腰際,那裡拴著一條軟鞭。在他身旁的馬大爺,眼中詫異,卻是微不可察地挪了挪步子,蓄勢待發。
聽到白衣郎君稱三娘為女官時,孔青珩眼底便是一愣,而看三娘如今並不否認,他心中疑慮更是大增。
女官,是宮裡的稱呼,三娘明明是個武功高強的江湖人,如何會成了女官?倘若是女官,又怎麽可能在這個年紀就離開皇宮?
“許女官,當年欠某的冰糖葫蘆,可還記否?”
看到三娘的舉止,樓上的白衣郎君不以為意,清聲問道。
一個大男人口中卻說出冰糖葫蘆這等孩童小食,並不損他的風度,反倒令他本就脫俗的魅力更上一層樓。若非三娘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花船上的姑娘們早就開始笑著打趣了。
“是你……這裡不歡迎你!”
三娘似乎認出了白衣郎君,但她握鞭的手不僅沒有松開,反而握得更是緊了。
“許女官,某尋你不易,這,可不是待客之道。”
對三娘的排斥,白衣郎君面上沒分毫怒氣,他面帶輕笑,溫聲道。
“不請自來的客人,算哪門子客人!”
白衣郎君依舊在笑,三娘的眸子裡卻是滲出了怒意。
往日,孔青珩見到的三娘總是笑著的,
即便調侃他是個蠢小子,即便在朱陽關時與馬大爺不忿爭論,可她的眉眼裡都是笑著的。 這,是孔青珩認識三娘以來,第一次見到她生氣。
“三娘希望某離開這裡?”
“可惜,這可由不得你。”
自問自答了一句,白衣郎君臉上仍帶著笑意,卻是多了幾分不容置疑的矜傲。
他話音未落,三娘的花船上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一群灰衣人,將大堂團團包圍。大堂門口的兩名護院尚來不及反應,便被這群灰衣人一刀結果。
“啊——”
“啊——”
看到倒下來的護院,還有灰衣人刀尖上的血,花船上的姑娘中,爆出一陣尖叫。
“你想做什麽!”
三娘怒聲喝道。
“某想做什麽,許女官心中應該很清楚才是。”
白衣郎君笑意盈盈,仍舊是使人如沐春風,但鼻尖裡嗅著飄在空氣裡的血腥味,孔青珩的背後不禁生寒。
三日前,他見過了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如今,他又見到了談笑間殺人。
所謂江湖,命如草芥。
“老娘不清楚你想做什麽,但老娘很清楚,襄陽城裡的那些捕快是在捉你罷!”
軟鞭揮出,竟如利劍,筆直地豎了起來,直指樓上的白衣郎君。
六扇門捕快!
捉拿俊美郎君!
女官!
這三個字眼匯集到一處,孔青珩心中有了個大膽地猜想——
辛隱王!
他記得,徐宗望在大理獄裡和他說過,辛隱王是個姿容極為俊美的男子,而襄陽城裡那惹眼的六扇門捕快,大肆搜尋俊美郎君,恰恰與前者呼應。
而按方才兩人的對話,三娘的女官身份,更是佐證了他的猜想。
如果不是豐朝的女官, 以三娘的年紀,就只剩下南薑和前朝。
可,徐宗望搜尋辛隱王下落,整整五年無所得,如今,辛隱王居然膽敢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江陵,難道,是準備起事了?
那,這群灰衣人裡,會不會就有當初殺害蘇娘子的凶手!
孔青珩心緒混亂,連當初那名灰衣人能一眼看破他身份的事都顧及不上了。
“你也說了,豐朝鷹犬正在襄陽城裡搜尋某的下落,如何會想到,某已經身在數百裡外的江陵呢?”
白衣郎君的臉上沒有表露出半分嘲諷,但他話裡的意思卻無一處不顯露出他對六扇門的鄙夷。
呔!
說時遲那時快,馬大爺胸前刀光一閃,飛身躍起,直朝樓上的白衣郎君而揮去。
擒賊先擒王,三娘以自己的軟鞭吸引眾多灰衣人的注目,又拿話勾住白衣郎君的注意力,馬大爺再突然暴起,這絕對是上佳的手段,也是他們多年養成默契。
然而——
嗖!嗖嗖!
一瞬間,數十枚短箭,向馬大爺襲去。
白衣郎君身邊竟又湧現出十數名手持勁弩地灰衣人,眨眼,便將白衣郎君護得水泄不通。
瞳孔驟縮!
馬大爺無法,半空中,他的身形以極不可思議地角度旋開,避過了這致命一擊。
而後,手上闊刀急速抖落,將原本襲向他又朝四方散開的短箭,逐個擊向包圍大堂的灰衣人。
立時,大堂裡,血腥四濺……
鮮紅的色彩沁入花船的木板,引得船上的姑娘們,更是驚叫連連,連忙蹲下蜷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