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的話,已經不用再說了。朱皇帝的話,說起來是洋洋灑灑一大篇,還夾雜一些新詞,但通篇的意思其實就八個字――大明要完,朕心裡苦。
王安是進過內書堂的,文化水平比起一般的秀才都高,自然是能聽懂朱皇帝在說什麽的,換魏忠賢那就是雞同鴨講了。此時,這位隱隱要成為內廷第一人的太監卻是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原本,王公公以為,大明隻是遇到了一點風吹草動,江山社稷還是穩如泰山的。現在聽朱皇帝這麽一說,結合從前的經歷以及自己這段日子在司禮監參與政務的所見所聞,他發現大明搞不好還真就如朱皇帝所說的一般,可能真就是條四處漏水的破船,稍微思考了下,這個老太監一瞬間就從一個親東林黨的死太監變成了一個潛在的大明要完黨。
到現在,王公公才隱約發現,朱皇帝那麽重視宿衛禁軍大動作擴軍的原因。他也不由有些惶恐。這天下真的要亂了麽!?
頭上的血已經止住了,但是王安卻發現自己卻更加惶恐了,想說點什麽,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朱皇帝描繪的未來實在是太可怕了!
“朕和大伴說了這麽些話,不是朕失去了中興大明的信心,隻是要告訴大伴。如今時局艱難,大明已經臨近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朕有信心渡過這一關,為了延續我大明的江山社稷,朕什麽事都乾得出來!就算是宗親勳戚,在朕眼裡,也是無人不可殺!”
皇帝這話殺氣騰騰的,王安聽了後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皇帝的言外之意很清楚,宗親勳戚擋了他的路他都會殺,太監這種家奴就更不用談了。
“朕信得過的人不多,大伴可不要讓朕再失望。大伴結交的那些外臣,有幾個確實不錯,隻是話說得響亮的人未必就是好官,他們口口聲聲要驅除邪黨,還要除惡務盡,這是不錯的。可他們做到言行一致了麽?朕可沒見他們在清理門戶上有什麽作為,與他們走得近的一些官反倒是接二連三地舉薦李三才。李三才此獠,枉顧事實強說皇祖身體無疾,以皇祖不上早朝之故誹謗君父,不過說過幾句漂亮話,辦過一個貪腐大案,便在士林中有了不小的清譽。皇祖身子如何,大伴自然是知曉的。皇祖也是太過看重士林的看法,硬是忍著惡氣將此無君無父之輩放在漕運總督任上那麽多年。朕聽聞,此獠在任上大肆貪汙收受賄賂,積聚家財恐怕百萬不止。在朕看來,所謂東林君子,好官是比他們嘴裡的邪黨稍微多一點,然而也強不到哪裡去。他們如今的作為,無非是排斥異己,結黨營私罷了!”
王安聞言不由哆嗦了一下,隨即感到一陣慶幸,皇爺這是饒過他這一回了。
從狂喜中恢復過來後,王公公開始思索朱皇帝和他說過的話,他發現皇帝這是十分肯定地覺得全天下的官大多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也擺明了要拿李三才開刀,皇帝對李三才的評價都是無君無父了,還說他家財百萬不止,這人的下場還能好麽?而楊鏈那幾個人都被皇帝打上結黨營私的標簽了,他再去和他們勾結在一起那就是作大死了。
回憶了下,貧苦出身的他,在掙扎了一番了後,算是勉強認同了朱皇帝的看法。王公公很清楚,這大明朝的官確實沒有幾個好東西,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人被逼得要自宮進宮。去歲內廷原本計劃新招募三千閹人入宮,卻被朱皇帝大筆砍掉了三分之二,然而報名的居然有兩萬人之多,聽說皇宮大幅縮減了招募的名額,
居然在京中聚眾鼓噪,還是調動兵馬司的軍隊才彈壓了下去才沒鬧出亂子。日子過得去的話,誰願意割了進宮或者把自己家的子侄割了送進皇宮呢,可見這大明的民生是有多艱難了,這份艱難顯然主要是吏治不靖造成的。 看著依舊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想說什麽,卻始終沒說出口的王安,朱皇帝語氣冷冽地說道:“大伴,你莫會錯了意。朕暫時還不想動李三才。壓著沒給熊廷弼遼東經略的職位,也不是朕在猶豫。”說著他擺了擺手,“好了。你也跪得夠了,再有下次,可莫要怪朕不念舊情!”
王安退下,處理完了傷口之後,就匆匆地去和提督東廠太監沈蔭打了個招呼,要了一批番子,並下令讓家人去喚汪文言來他府上。
按照慣例,提督東廠太監一般都兼著個司禮監秉筆的職位,他的地位自然是要高於普通的秉筆太監,一般情況下,地位也是僅次於有著內相之稱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不過,內廷裡的地位並不是完全看官職,與皇帝的關系才是硬道理,王公公是內廷東宮舊人裡頭的第一人,是看著皇帝長大的老資格,與皇帝的關系不是他沈蔭可以比的,王安又是下一任司禮監掌印太監的最有力的競爭人選,權重如東廠廠公也是要賣他面子的,而且這事背後是皇帝默許的,東廠也不敢不賣王公公面子。
王安借沈蔭之手對東廠的人下達的命令非常明確,今日就要看到汪文言的屍首。汪文言這個胥吏出身卻能成為東林智囊攪動朝局,已經不再是昔日的小角色的家夥,他的下場已經不用多說。
東廠的番子們辦事效率很高,回到自己在紫禁城外的府邸,王安就看到了汪文言的屍體。
“丟到城外亂葬崗裡,埋了吧。”
東廠的番子們得令,很快就退下辦事去了。
事情辦完了,王安的心緒卻是久久不能平靜,對汪文言這個他落魄的時候刻意巴結上來,又為他出了不少主意的人,王公公其實是覺得有些可惜的,隻是要殺此人的是皇帝,他可不敢在這事上有所隱瞞,皇帝對他的信任已經大打折扣,汪文言也好, 李三才的事也好,都是皇帝對他的考驗,雖說,朱皇帝隻是說了汪文言該死,沒有真下命令一定要這人去死,但王安如果狠不下心殺了汪文言,或者走漏了風聲讓李三才有所準備,下場是可以預見的。
汪文言的事,還有昨日廷議上的消息,讓王公公很清楚,朱皇帝手上還有一套就連他都不知道的情報系統,一想到自己平日裡的一舉一動皇帝都是一清二楚的,他就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再一次真切地體會到了什麽叫伴君如伴虎。上一次讓他有這種感覺,還是在去年辦完了先帝的喪事,朱皇帝乾脆利落地把李康妃趕出乾清宮之後,便喊齊了內廷二十四衙門的大小頭目,讓他們這些內廷大佬參觀軍士們把兵杖局的上上下下的管事杖斃了大半的時候。
皇爺雖還是弱冠,不過天資之高,手段之酷烈,我朝帝王之中,大抵也就太祖與成祖可與之相比。皇爺對朝廷弊政知之甚深,對百姓疾苦也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有君如此,大明中興有望,實在是百姓之福啊。
隻是,這樣不好糊弄的皇帝,對我等閹人和滿朝文武,就不是什麽好事了。
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冒出來後,王安卻是自嘲地笑了笑。
我這樣的閹人,富貴也是皇爺父子賜下的,大明的江山亂了,我也不會有好下場,此時惟有為皇爺盡忠才是正理。若是皇爺中興大明,我說不定也能青史留名哩!
再說了,真背叛朱皇帝,王安也不敢,他可是意識到了朱皇帝安插了人在他身邊,他非常清楚,自己要是有什麽異動,下一刻腦袋就會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