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韋曲,韋綱使用的只是一根普通的手杖,這次他拄著鳩首杖來,在殷清風看來,韋綱就是為了顯擺、就是為了“震懾”他。正好,他對鳩首杖的實物也感到好奇。
既然從人家身上長了見識,就順便抬一抬花花轎子,讓韋綱也美一下。
而那首田松岩的“手杖”詩,是拜托他魂越的福利,以前看過的內容可以隨時從記憶裡檢索出來。
或許別人見到了像高老太太的剛卯或韋綱的鳩首杖那樣的傳承之物,會感歎世家的底蘊深厚,但殷清風既不羨慕也氣餒。
單以瓷窯來算,包括製作出秘色瓷的越窯都被他掌握了,他還用羨慕別人嗎?除非他們能家藏帶有銘文的青銅器,否則,無論是玉器、漆器還是像長信宮燈那樣的生活器,對他都沒有吸引力。
他敷衍幾句韋氏族人對“手杖”詩的讚美,“現在時間還早,就由清風這個主人翁帶諸位客人到處走走看看吧。”
韋綱等人不知殷清風打的是什麽主意,他們這次來就是想把茶葉和書籍的事情確定下來。但殷清風開口了,他們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跟隨殷清風向外走。
一路上,殷清風隨口介紹梧桐新村、村民來源等,很快就來到了梧桐學堂外,“今日是梧桐學堂第一批學生畢業典禮,清風作為他們的主人和這座學堂的創始人,邀請諸位作為典禮的嘉賓和見證人。”
畢業典禮?什麽意思?
韋綱和韋津諸人在腦海裡畫了一個問號。
“畢”為二十八宿之一,也是古代喪祭時用以舉肉的木叉,還可解釋為古代祭服和朝服的蔽膝。
“業”?是學業的意思嗎?
南朝宋的范曄在注釋《後漢書·列女傳》時,就將“複不終業”的“業”解釋為學業的。
這樣的話,“畢”可以做“完成、完結”解,“畢業”就可以解釋為結束學業。
至於“典禮”嘛,是制度禮儀的意思。
像《後漢書·延篤傳》:“朝則誦羲文之《易》,虞夏之《書》,歷公旦之典禮,覽仲尼之《春秋》。”的“典禮”,就是指周公旦制定的禮儀制度。
那麽,“畢業典禮”就可以解讀為結束學業時的儀式?
這淮陽侯總是有驚人之詞啊~~~
等穿過學堂的大門,這些韋氏族人驚呆了。
韋津驚訝的問道:“敢問淮陽侯,這裡有多少學生?”
殷清風道:“最近清風也沒太關注,大概有三萬人吧。哦,這三萬學生裡有大約一半是三歲到七歲的孩子。”
“三萬!”
沉穩如韋綱、韋津、韋挺等人齊聲驚呼。
太可怕了!三萬人啊!
不說培養這些人,一年要耗費多少錢財,單說這三萬人裡,哪怕有一千甚至是五百人三百人能通過科舉考試...
現在大唐才多少官員?
這、這...以後大唐的官場上豈不是要充斥著他的心腹之人?
韋氏族人的腳步凌亂了,身體也不穩了。
他有謀奪天下之心?
他們呼吸急促了。
若真是如此,韋氏...
心中發笑,殷清風不緊不慢的解釋道:“這裡隻傳授最基礎的啟蒙書籍,這裡的夫子們是原先掖庭宮的宮女和罪婦,她們還教導不了科舉要考的五經。”
“呼~~~”韋氏族人感覺心臟又能跳動了。還好還好,不是參加科舉的,也不是謀奪天下。
掖庭宮的宮女和罪婦?那豈不是耽誤了韋氏的後人?
可當他們路過橫平豎直的學生隊伍時,臉色又變了。
他們大多數人見過大隋和唐朝的步戰士卒是什麽樣子的,
身邊的這些學生,除了沒有佩帶武器盔甲和身上沒有殺氣外,最少在軍紀上可以稱得上是一等一的悍卒了。這是何等的練兵之法?讓這些農家子猶如百戰雄師一般...還有農家女...天呐~~~連小娘也是這般!
他還敢狡辯不是要謀奪天下?
這些學生再教導一年半載,再配上兵器鎧甲,攻入長安,易如反掌啊!
韋氏族人極力掩飾卻掩飾不住的蒼白臉色,被殷清風看在眼裡。可他沒做任何解釋。怎麽解釋?連現代的幼兒園都是這樣教導孩子的,古人卻看做是天方夜譚一般。
這是時代的差距,是認知的差距,與他的能力無關。
不過,看這些韋氏族人的樣子,讓他想起一個小典故來。
《世說新語》:鍾毓、鍾會少有令譽,年十三,魏文帝聞之,語其父鍾繇曰:可令二子來。於是敕見。
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汗?毓對曰:戰戰惶惶,汗出如漿。複問會:卿何以不汗?對曰:戰戰栗栗,汗不敢出。
一個學生方陣就把他們嚇得“汗出如漿”“汗不敢出”,可見這時代的差距有多大。
不動聲色的,殷清風將他們帶到升旗台前,伸手引向東邊的台階式長條凳,“請諸位在此落座。”
本就內心顫栗的韋氏族人坐下後,心中更是震撼了。
四周是黑壓壓的人頭,偏偏一絲雜音也沒有。若不是從任何方向看去,他們都能看到筆直的一列學生隊伍,仿佛這些學生就不存在這天地間一般。
這可是三萬人呐~~~要經過什麽樣的訓練才能做到如此一般?
等月眉她們在升旗台的另一邊坐下後,殷清風接過喇叭登上升旗台。
此時的他,心情也是激動的。
建一座容納三萬學生的小學和幼兒園,還不足以讓他激動。他激動的是,這些學生就像蒲公英種子一般,將灑落到大唐各個州縣,培養出更多的蒲公英來。
巡視了一圈,他舉起喇叭,“今日,為了慶賀你們當中的某些學生從這裡結束學業,本侯特意邀請來名震天下的京兆韋氏的諸位長輩,做你們的畢業典禮嘉賓。
現在,用你們熱烈的掌聲歡迎他們!”
“啪”“啪”“啪”“啪”
整齊的九聲響,如雷一般震撼著韋氏族人的心。他們對這些學生的綱紀和殷清風的教導手段更加側目了。
“讀書是為了什麽?”
韋氏族人心中一靜,這個問題既簡單又深奧。
“或許大多數人會回答,為了個人前程、為了家族前程。
本侯想說的是,受光於隙見一床,受光於牖見室央,受光於庭戶見一堂,受光於天下照四方。
君子受言以達聰明也亦然。
或為一隅之偏聽,或為一室之邇聽,或為一堂之公聽。
所受愈小則所照愈狹,所受彌曠則所照彌博。
這幾句話可以理解為:讀的書越多,眼界就越開闊,心懷就越寬廣,對天地萬物萬理的認識就越全面。
你們在梧桐學堂讀的這兩年書,雖然不足以讓你們參加科舉考試,或許也不足以讓你們成為一代大學問者,但你們應該能感受到,讀書對一個人的益處。
讀書之後,你們不會因為一些齷齬就與人爭吵,也不會因一時之氣就與人爭鬥,你們明白什麽是仁什麽是義什麽是禮什麽是德。
匹夫之志不過是求一戶一家之溫飽,但你們讀過書,你們要有志向!你們的志向應該脫離你們自己本身、要脫離你們家庭的本身,你們要放眼天下、要胸懷天下!
如果你們沒有這樣的志向。”
他停頓下來,掃視著操場,“那你們就聽從本侯的安排!
三年前,你們和你們的父祖家人一樣,是佃奴、是賤籍。三年來,你們住的、你們吃的,比一品的親王國公還要好!是大唐太子給了你們這一切!你們要回報大唐太子!”
李世民?這些是李世民讓他做的?
天呐,這就更可怕了!
原來,李世民不但正面在朝堂上掌控權勢,早在暗中還另有籌謀!他要做什麽!他要這些孩童少年做什麽?
而一直為李世民暗中奔走的殷清風,同樣可怕!
這樣的事情,李世民沒有交給長孫無忌去做、沒有交給程知節去做、沒有交給房玄齡去做、沒有交給李靖去做...偏偏交給他來做...李世民是要多信任他啊~~~
還好還好,他們已經投效了殷清風。等太子繼位,等他入仕之後,韋氏的閬公房,可就直上青雲了!
殷清風提高聲音,“回報大唐太子的方式很簡單:把你們所學的的,傳播出去!
你們當中有些人去過城裡的皇澤院,知道那裡有座皇澤學堂。你們不知道的是,大唐太子在天下各州縣建起了千萬座的皇澤院。那些皇澤院裡的學堂沒有夫子教師,而你們以後就是那裡的夫子教師!”
學生們已經習慣了言行令止,但韋氏族人卻有人卻忍不住低聲議論起來。
千萬座的皇澤學堂?
他們本以為殷清風強行命令他們,讓他們的後人都到這裡讀書,是在斷絕韋氏的傳承。沒想到,李世民的野心還不止如此,他這是要斷絕所有家族對讀書人的掌控啊!
朝堂上,李世民不斷頒布新的政令,在民間,他又命人教導千萬寒門子弟,只要十年,這大唐的江山穩固如鼎啊!
以前還以為李世民和其先祖一般,不過是武夫之子而已。現今看來,在謀略上與李世民相比,他們韋氏和其他家族一樣,都是粗鄙之人啊~~~
“讀書不一定會改變前程,但不讀書一定改變不了。你們的前程已經改變了,還有千千萬萬和你們一樣的孩童沒有機會改變,你們,要幫助他們!
本侯奉太子之命建這座梧桐學堂、奉命教導你們,你們回報本侯,就是回報大唐太子。你們到天下各州縣做夫子教師,教導千千萬萬的學生, 就是對大唐太子最好的回報!”
他又提高聲音,“你們願意嗎!”
“願意!”“願意!”“願意!”
學生們的回答三聲既止,但韋氏族人的心卻更猛烈的跳動著。
李世民有這麽多狂熱的追隨者,收攏民心豈不易如反掌?
歷朝歷代的帝王也做不到啊~~~
“能做到嗎!”
“能!”“能!”“能!”
“本侯很欣慰!大唐太子知道了,會更欣慰!
一個人活著,要懂得感恩,要學會擔當責任!
你們要牢牢記住記住:你們的現在和以後,是大唐太子賜予的。你們的責任,就是教導孩童。一生也不要忘記!
還記得本侯當初的承諾嗎?當你們從這裡結束學業的時候,你們的身邊就不再是賤籍了!你們和你們的阿耶阿娘、阿翁阿婆都是良籍之民了!”
“歐~~~”
再嚴格的紀律,也禁止不住學生們激動的心,他們大聲的歡呼起來。
韋氏族人已經有些麻木了。
多少賤籍之人渴望一個良籍身份?
李世民不但耗費巨量錢財教導他們,還輕易的就讓他們獲得多少人夢寐難求的身份,更是讓他們做一個讓普通百姓尊敬的夫子。他們不死心塌地的追隨李世民才怪呢。
“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陰陽失調,仁義不存。記住了!你們的一切都是大唐太子賜予的,你們要用你們一生回報他!還要你們的後人世世代代尊崇大唐皇室!能做到嗎!”
“能!”“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