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清風不無惡意的幾句話,卻真的嚇壞了那些被稱為村民的佃戶們。
見阿郎和那些貴氣奪人的小娘子們消失在樓門內,整個梧桐新村陷入了恐慌的議論中。
一個老者頓著木杖,“都怪咱們啊~~~阿郎這是養不起咱們這些大肚漢子了~~~”
旁邊的老者先是一愣,隨即醒悟道:“對!對!對!俺原先的主人,那可是池陽縣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啊,可他們年節裡吃的也沒咱梧桐新村平日裡吃得好!更別說還是管夠吃!”
他轉身扯著脖子喊道:“是咱們太能吃了,阿郎養活不起咱們了。”
外層的一個中年男子聽了,轉身向後喊道:“張老丈說了,是咱們太能吃了,阿郎養活不起咱們了。”
這句話傳到最後,變成了“只要咱們少吃點兒,阿郎還願收下咱們做奴婢。”
張老丈見話傳出去了,對第一個發言的老者問道:“周老漢,你說咱們除了少吃點兒,還有什麽惹到阿郎了。阿郎那麽慈悲的人,怎麽就想著要放良咱們呢?”
末了,他又解釋道:“平日裡各家的漢子們、娘子們可都勤快著呢,沒人偷懶啊~~~”
周老漢沮喪的說道:“俺才想起來,阿郎剛才說了,是太子要阿郎放良咱們的,與阿郎無關,與咱們吃多少無關啊~~~”
張老丈呆住了,是啊,他剛才光急著阿郎要放良他們,忘了在那句話之前,阿郎還說了“太子殿下發下宏願,要解救全大唐的奴婢”那句話了。
這個如何是好啊!蒼天啊~~~活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被一個仁慈的主人收留了,好日子沒過上兩年,就要被放良了啊~~~
杜丙耳邊嗡嗡在響,腦子裡也嗡嗡在響。阿郎怎麽沒事先通知,就突然宣布了呢?放良了這些佃奴們,以後這地誰來種、牲畜誰來養、學堂要不要關閉?
他木然的看著緊緊關閉的樓門,不知該進去問個清楚,還是執行阿郎的意願,驅逐這些佃奴。
想了想,他一咬牙,站到了殷清風剛才站的椅子上。
村民們漸漸的安靜下來,企盼的看著他。杜管事可是阿郎指派管治他們的人,或許他能有什麽讓他們安心的話。
杜丙伸手在身前畫了一個半圓,“除了這些人以外,都散了!”
被吳王收留之前,他也奴婢。現在這些人想的是什麽,他很清楚,但他一個人改變不了阿郎的決定。他要和這些老者們商議後,再去為這些人請命。
此時心急如焚的居民管理會的老者們,立刻開始驅趕身後的人。他們看出來了,杜管事之前也是不知情的。現在杜管事要留下他們,一定是要商討什麽。
放良村民的決定,雖然殷清風沒事先和她們說,但月眉幾人稍微一琢磨便知道殷清風打的是什麽主意。
別的不說,滋味樓每日消耗的雞鴨魚肉等,全指著梧桐新村這邊的供應,若是這中間出了什麽岔子,損失的是滋味樓、損失的是郎君。郎君豈能沒有周全的安排?
關上門後,月眉說道:“郎君準備如何雇傭他們?月眉算過,即使少了一兩萬人,他們也能忙得過來。”
她知道韋氏那邊的事情後,暗中計算過在放良那些人之後,以什麽樣的工錢雇傭他們,又要雇傭多少人。
河西新村原本是要安置許敬宗那些高陽許氏族人的。在許敬宗被殷清風扔到禁苑裡做囚徒後,河西新村大部分的佃戶們也合並到梧桐新村這邊來了。那裡隻留下一些養豬的人。
殷清風把繁星遞過來的水杯捧在手裡,看向其他人,“你們有什麽建議,
都說說。”襄城自覺自己還小,才不參與呢。她拽過椅子笑嘻嘻的依偎在殷清風的肩膀上,等著看郎君和其他姐妹是如何商議的。
繁星是萬事不出頭的性子,她繼續給其他人倒茶。
魚娘和妮子相互看了眼,妮子開口說道:“新村這邊的產出大多供應東宮、府裡和義兄那邊,而且,這邊供應滋味樓的那些,沒有算在收益裡面。即使如此,哪怕要供養這些村民吃喝和孩童讀書,新村的一年收益也要超過韋氏一年的。
之前的豆腐、豆芽、蒜苗,以及今年的青菜,要不是郎君嚴令以低價販賣的話,收益還會增加兩倍以上。豆腐、豆芽和蒜苗的做法,郎君已經傳了出去,但往後依靠販賣青菜,依然會有大量的結余的。”
魚娘在旁補充道:“今年結余七十六萬三千四百二十二貫。”
妮子向魚娘點頭示意後繼續說道:“剛才月眉姐姐說了,‘即使少了一兩萬人,梧桐新村和河西新村也能忙的過來。’,妮子建議就減去兩萬人,剩下的人用稍微高一些的工錢雇傭他們。
但有一個問題要解決:以後他們是自家各自生火做飯,還是繼續在食堂裡吃。如果在食堂裡吃,每日的菜金要定下什麽樣的標準。”
殷清風見妮子說完,他豎起一個手指頭,“這算一個問題。”他看向別人,“你們其他人也說說。”
魚娘見月眉沒說話,她說道:“這些人可以繼續各司其業不做變動,也可以用稍微高一些的工錢雇傭他們,但這房屋是無償提供給他們居住還是賣給他們。
殷清風又豎起一個手指,“算一個。”
他轉頭,“繁星,你也說說。”
繁星將頭髮撩到耳後,她衝魚娘笑了笑。既然魚娘姐姐說話留一半,把機會讓出來,她自然不能辜負了,“以後那些孩子讀書,是繼續免費供養,還是收取一定的錢財。”
殷清風又豎起一個手指,“嗯,三個了。還有要說的嗎?”
見繁星搖頭,他看向月眉,“你呢。”
月眉也展顏一笑,“三位姐姐都說了,月眉也補充一句。
郎君放良他們後,梧桐新村這裡是繼續作為長安縣下屬的一個村子,還是請示太子後另立一縣?而且,若是新立一縣,縣令胥吏若是盤剝這些人,郎君是坐視不理,還是為他們出頭?”
殷清風頂了頂肩膀,“你就沒什麽要說的?”
襄城把殷清風的胳膊摟在懷裡,對月眉說道:“叫阿耶讓哥哥來做這個縣令不就行了?”
殷清風壞笑道:“若我做了縣令,別人只能稱呼你是縣令娘子,而不是淮陽侯夫人嘍。”
唐朝的誥命夫人的等級,不像明清時那麽細致,只有:一品的國夫人,二品和三品的郡夫人,四品的郡君和五品的縣君。
“嘻嘻,”襄城皺起小鼻子,“哥哥以為月麗不知道嗎。《武德令》:去京五百裡內、並緣邊州縣。戶五千以上為上縣、二千戸以上為中縣、一千戶以上為中下縣。
梧桐新村有十二萬的人丁,按戶數算,哪怕是十人一戶,也是一萬兩千戶,足可以立一個上縣了。而上縣的品佚是正五品上。正五品上縣令的娘子,可是會被封為縣君夫人的喲~~~”
殷清風可她碰了下腦門兒,“就你知道的多。”
“嘻嘻~~~”
殷清風扭頭道:“我先從妮子的問題來回答吧。
以梧桐新村和河西新村現在的規模來看,減少一兩萬人的確不影響生產。但我的計劃是立足於以後,我不怕人多,就怕人不夠多。所以,你和月眉的建議無效。”
妮子也不著惱,笑眯眯的看著殷清風。她就喜歡看自己的男人叱吒風雲的樣子。
殷清風有些受不住妮子花癡的樣子,繼續說道:“放良後,他們就是自由身。他們選擇在自家吃還是在食堂吃,是他們的自由。
他們可以自己商量,要不要繼續保留食堂,也可以商量食堂裡的每一道菜的價錢,然後他們交錢購買就可以。”
殷清風本人對集體食堂是沒有好感的,當初讀書時可是沒少吐槽。現在有機會自己掌控一個食堂,他向來是盯著緊緊的,決不允許誰從中撈取好處的不說,還特意從滋味樓派人過來培訓手藝。
但村民放良後,食堂就變成了一個盈利機構、服務機構,他可不能阻擋別人賺錢不是?但問題是,這個食堂由他派人去經營,還是由村民自己決定?
以前這裡是奴隸製的天下,以後要不要培養有限的民煮意識?決定食堂的存留和決定食堂價格的問題,就是一個開端嘛。
殷清風收起一個手指,“對於這個問題還有疑惑嗎?”
妮子早就癡迷於殷清風的言語神態裡了,“奴奴聽郎君噠~~~”她不自覺的把床笫間的親密話說出來了。
殷清風竟然不自覺的生出了反應。
襄城身體一哆嗦,“妮子姐姐的聲音...”
她不知該怎麽形容。
月眉和繁星心有戚戚焉的看著妮子,只有魚娘清楚,每次妮子這般嬌呼時,妮子有多快活郎君有多興奮。
發誓要讓他出醜的妮子得到懲罰後,殷清風有面向魚娘,“若是房屋無償提供給他們居住,時間久了,會讓他們以為這是他們應得的,而忘記了我曾經給予的恩德。
可是讓他們出錢買,他們肯定買不起的。別看這只是一進的小院兒,放在長安城裡,最少也值個一兩千貫錢吧。”
魚娘道:“那郎君的意思是...”
“分期付款。”殷清風搬照後世的做法,“定下一個數字,他們自己決定分多少年來補齊這個房價。”
襄城晃悠殷清風的胳膊,“若是他們每年只能還哥哥二十貫錢,兩千貫豈不是要還一百年?他們才能活多久呀~~~”
殷清風給了襄城一個獎勵吻,“還是你了解哥哥。”他扭頭說道:“所以,我們要在現在的基礎上增加新的產業,讓他們賺到足夠多的錢財。”
妹子們眼前一亮。襄城更是嚷道:“哥哥快說。”
殷清風偏下頭,“親一個。”
襄城笑嘻嘻的親了一下,“一個夠不夠?”
被調戲...
殷清風衝她嘿嘿一笑,將他的計劃說了一遍。
襄城又用力的晃悠著殷清風,“哥哥,哥哥,月麗要看桃花、要看梅花、要看牡丹、要看菊花、要看海棠、要看梨花...”
等她嚷完了,月眉則搶先說道:“郎君說的竹鼠應該尋找和捕捉不難,既然郎君有意要圈養竹鼠,養殖的法子郎君肯定也有。除了這個,其他都不是難事,唯一的難點就是要請有經驗的製筆工匠了。”
繁星此時也不淡定了,“以郎君的才能,還不會製筆嗎?”
呃...這算迷妹嗎?小爺真不是萬能的。
殷清風歉意十分的說道:“讓你失望了,你的郎君還真不會。”
繁星當然不會失望了。以郎君之才,已經驚絕天下人,幹嘛非得什麽都會。
魚娘冷靜的說道:“竹林宮裡宮外可是有很大一片竹林。皇室自然不能同意郎君在竹林宮裡的竹林養竹鼠,但宮外那一片,是不是要利用起來?”
魚娘說的竹林宮,是唐朝的叫法,它的前身是秦漢時,位於鄠縣渼陂的上囿禁苑,是一片離宮建築群。包括葡萄宮、射熊觀、五柞宮、長陽宮、玉觀、萯陽宮等。
東漢政權結束,天下紛爭,那些宮殿群自然逃不過戰火焚燒。隋朝建立後,再次恢復那裡為隋皇室的離宮。
當年李世民的妹妹平陽公主就是在那附近招納了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丘師利等賊軍,在隋朝的腹地響應南下的李淵。
“據魚娘所知,關中之地也不止竹林宮附近才有竹林,從長安向西、向東,渭水以南都有竹林。若是郎君像之前借貸禽蛋仔豬一樣,將竹鼠借貸出去...”
殷清風歡快的說道:“月眉,快記下,把魚娘的這個提議記下來。”隨後,他又給魚娘送上一個隔空吻表示鼓勵。
等魚娘甜蜜的收下之後, 殷清風對繁星說道:“你剛才提的孩子上學的事情。我以為,這個問題和房屋一樣,不能讓他們認為這是他們應該得到的。只有他們付出了,才知道珍惜。
而且,相比全大唐那些無處求學的孩子們來說,這裡的孩子應該是最幸運的人了。
當然了,哪怕是不再免除費用了,我也會只是象征性的收取,絕不會讓學費變成他們父母沉重的負擔。畢竟,我還指望著所有男女孩童都能接受教育呢。”
一個民族的墮落,就是從把教育當做賺錢機器開始的。這一點,他是深有體會的。
繁星甜甜的笑了笑。
殷清風又對月眉說道:“我還有很多想法要在這裡驗證,若是這裡出現了一個官署,對我來說會有很多的束縛。而且,這裡的土地都是我和府裡名下的,沒有半分的官產。
同樣,這些人只是我的雇工,他們沒有從朝堂那裡分得半分承業田和永業田。朝堂應該感謝我為朝堂減少這麽多人的負擔,而不應該因為這裡有十幾萬人,就把這裡劃為朝堂所有。”
襄城噘著嘴,“那哥哥就不能當縣令了喲~~~”
魚娘“噗呲”一笑,“你就那麽盼著你的哥哥當一個縣令啊~~~”
襄城一挺胸膛,“月麗的郡主或是公主封誥,那是因為月麗生在皇室而已,自然沒有因郎君而得的誥命榮耀了。”
月眉也笑了,“要不,你去問問,看看有沒有縣君夫人和你換一個公主的封誥?”
襄城驕傲的說道:“反正月麗不稀罕什麽公主的,月麗就想要從郎君那裡得一個誥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