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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三十九年事》第89章 刀劍
  幽州,府城。

  城門今日大開,有兩隊兵將把守,一個個身穿虎袍,臉上覆著鐵虎面。

  門前,站著一個將軍,身材高大,仿佛巨人,一身斑斕猛虎一般的鎧甲,背後披著一面猩紅大披風,手拿一柄長杆大斧。

  氣勢如山。

  老將葉連召的右臂,虎袍將軍孔泰阿,立在城門外,親自迎接。

  官道上,行著一行車隊,一眼望不到邊際。

  打頭的車由八匹馬拉著,車子很大。

  車頂之上,站著一個大大的烏鴉,漆黑無比,綠色的眼睛四處瞧。

  孔泰阿深吸了一口氣,震斧。

  馬車停了,有一雙纖長的手指,撩開簾子,露出一張白色的臉來。

  下車。

  那人,身穿著黑羽,披在身上仿佛一隻巨鴉,頭上戴著一個官帽,用銀簪插著,目光很平和,嘴唇發紫。

  鴉子樓,余重樓。

  “約好的東西,鴉子樓給送到了。”

  孔泰阿甕聲甕氣的嗯了一聲,舉起手,大掌如同蒲扇一般。

  “搬!”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身旁虎袍軍成隊而上,牽著馬車入城。

  等兩隊虎袍軍過了。

  余重樓忽而,讓出了半個身子,裡面下來一個年輕人。

  模樣俊俏,嘴角含笑。

  “蘇煋,見過孔將軍。”

  孔泰阿點了點頭,卻不苟言笑。

  蘇煋也不在意,只是笑了一下。

  門裡,有四五輛官轎,都被攔在了城門中。

  “你這小卒!”李絳房冷哼了一聲,一抖官袍,指著守城門的小卒,道:“余大人親至的時候,看看你也敢攔不敢?”

  那小卒子臉上覆蓋著鐵甲虎面,也看不清表情,只是紋絲未動。

  李絳房氣得手一揮,看了看身後站著的同知、按察、稅使等蘇門官員,隻覺得顏面盡失。

  正怒著,只聽見耳邊輕笑了一聲。

  “李大人,別來無恙。”

  李絳房慌忙回頭,定睛一看,立馬滿面春光,急急的笑道:“下官見過蘇公子,蘇公子當真是......”

  沒等李絳房說完,蘇煋點點頭,一擺手,溫和的笑了一下,道:“走吧,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李絳房應了一聲,賠笑著把轎子讓了出來。

  蘇煋上了轎,兩個侍從就跟在轎子旁。

  李絳房忽然想起一件事,低聲問道:“那,余大人?”

  “唔,不須多問,余大人還有事。”

  幾個官員身隨其後。

  再之後,有一個拿劍的疤臉少年,跟在後面。

  進了幽州府城,蘇煋挑開簾子,四處看了看,繁華果然大不如京師。

  不過有一點令他稱奇。

  “幽州連番戰事,為何百姓無絲毫惶恐?”

  李絳房思索了一下,又笑道:“民風彪悍,大抵如此。”

  蘇煋忽然笑了起來,道:“若是京師淪陷,土司王北上,這些人還笑不笑得出來?”

  雖說京師已陷,但各地還未知道這事兒。

  不過,就算是知道了,恐怕也沒有多少人當回事。

  畢竟趙家積弱已久,藩鎮割據,群王並起,天下九州並不聽皇權之令,只是信各地將軍,此中又以青、涼二州最甚,連執政之人,都是青、涼二王的部下。

  想到這裡,李絳房搖了搖頭,歎息道:“只怕這些百姓,不認皇權,隻認葉老將軍。”

  蘇煋冷笑了一下,

放下了簾子。  低聲自語道:“老皇帝啊,老皇帝,你說說你,晝夜不寐的披閱奏折,連手上都是繭子,還有那大學士幫扶,卻連個幽州都拿捏不住,嘖嘖,可笑、可笑,唔,若是你知道,取了你皇家禁製的人,是崔洞年,是不是更加可笑了?”

  可憐齊天子趙晟,到死前還以為,自己手裡掌著並州的崔洞年,這支能保住皇族的並州軍。

  等到了幽州府衙,李絳房等人連忙安排蘇煋,今晚將有宴席。

  爛柯蹲在青瓦牆上,靜靜的遠眺著蘇煋的房間,一直到了夜裡,蘇煋去赴宴,這才撓著腦袋。

  他來了幽州,卻不知為何來幽州。

  眼見著蘇煋走了,自己也該找個地方落腳了,吃吃東西了。

  想到這裡,摸了摸肚子,他是真的有些餓了。

  一扭頭,就這樣在青瓦牆上走著。

  春夜裡的幽州並不寒冷,仔細的說起來是有些微涼,卻很宜人。

  這個時候的幽州最有滋味,是其余八州學不來的。

  所謂微涼的夜色,大抵就是這般了,隻讓人毛孔舒服。

  爛柯正想著,忽然有個孩子在院子逃著,身後跟著他的父親,用掃把追著。

  “佟洐!你又去偷看些閑書!別跑!”

  爛柯看著父親追兒子的樣子,笑了起來,心情實在是一片大好。

  他仿佛記得,他小時候也愛看閑書,只不過追著他打的人不是他父親。

  但不知道怎麽,他想不起來,他只知道,他生來姓爛,是蘇首輔撿來的。

  “爹,別打我了,你看,有賊!”

  那孩子的父親愣了一下,一抬頭,看了看孩子指著的地方,只有一彎明月。

  “明月是賊?”

  那孩子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看,那牆上並無人在。

  “明月竊青霜,玉蟾砌寒宮。為何不是賊?”

  爛柯站在箱子裡,看了一眼青瓦,被月色映了一層霜,好看極了。

  “嗯——有點意思,好,這次放過你,書我就沒收了。”

  爛柯笑了一下,看了看巷子盡頭。

  有家包子鋪。

  肚子作響,便走了過去。

  包子鋪是家小鋪子,連個招牌都沒有,要不是門前有一屜包子,上面寫著“售”字,他都可能錯過這兒了。

  爛柯找了一條椅子,坐下。

  “店家,要十個肉包子。”

  大約是夜色太深,這裡又背對月色,爛柯看不真切。

  直到那店家送上包子,他才看清。

  那人是個瞎子。

  爛柯剛想說什麽,忽然裡面出來一個書生,臉上還有麵粉,笑嘻嘻道:“哎呀,客官,十個包子——五十文!”

  爛柯愣了一下,道:“怎麽,你家的包子比京師的還要貴?”

  “幽州貧瘠,肉貴了些,您擔待。”

  爛柯撓了撓腦袋,他覺得哪裡不對。

  或許是包子,或許是人。

  片刻,爛柯想了起來。

  “你是,焦闌直?”用手指了指,又道:“你是蘇象?”

  “不是!”

  “嗯。”

  焦闌直苦著臉,低聲道:“蘇大俠,好不容易才買來一間鋪子,你不是要拆了吧。”

  蘇象搖搖頭,朝著爛柯低聲道:“出去,打。”

  爛柯想了一下,也搖了搖頭。

  “我不是找你們兩個來得,我來吃包子。”

  說完這話,爛柯忽然發現眼前的包子不見了。

  一把刀放在他的額頭上。

  好快。

  焦闌直抱著那十個肉包子,歎息著退了一步。

  並非是蘇象不想殺他,而是爛柯手中的劍鞘,擋住了那把刀。

  蘇象緩慢的收了刀。

  爛柯慢慢的放下劍鞘。

  焦闌直瞪大了眼睛,他不明白,為何今日蘇象的劍這般的慢。

  忽然。

  爛柯手中的劍鞘毫無征兆的被爛了,露出裡面閃著寒光的劍刃。

  焦闌直卻沒見到蘇象出手,蘇象的手仍舊是慢慢的收著刀。

  忽然,蘇象的蒙眼布脫落了一塊,隨著風飄了在了地上。

  爛柯明明是在放劍,沒有絲毫動作。

  再看,爛柯發絲斷了一縷。

  椅子掉了一塊,桌子上忽然出現一道劍痕。

  最終,蘇象收回了刀,爛柯放下了劍。

  一切又如同往常一般。

  “劍法不錯。”

  “刀法不錯。”

  異口同聲。

  爛柯站起身來,走出包子鋪,站在月光下,搖了搖頭。

  “你是個瞎子,是我欺負你。”

  “嗯,那,你自盡吧。”

  爛柯被噎了一下,忽然不知道如何作答。

  焦闌直笑了笑,蘇象自打認識了張幼初,好像歡快了許多,也不要臉了許多,連‘你自盡吧’這樣的話都說得出口。

  前幾天,蘇象還去了次鎮江,找張幼初喝酒,大醉而歸。

  “這是五十文。”

  說完,爛柯拋了過去。

  焦闌直一笑,剛要去撿,蘇象一伸手,遮住了。

  那五十文錢落在地上,被風吹散了,鋪蓋了一地的銅粉。

  焦闌直當即縮回了手。

  蘇象接過那盤包子,扔了過去。

  爛柯也沒有接。

  那包子也成了粉,盤子卻絲毫未損,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爛柯想了想,道:“這沒意思,出來,比較些有意思的。”

  蘇象搖搖頭,道:“不,你進來。”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誰也不肯先動手。

  焦闌直忽然有所明悟。

  蘇象眼瞎,並無把握在月下戰勝爛柯。而爛柯,也沒把握在昏暗的地方,殺死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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