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校長想好了，有一頂高帽子要給聞教授戴到頭上。

　　臨水十二中名譽校長。

　　這可是永久性地，只要人在，這頂帽子就在。

　　有這頂帽子，那位想帽子快想瘋了的，應該會去投聞教授的山門。

　　臨水十二中就得有聞教授這樣大名氣的教授鎮著。別看臨水十二中屁大個學校，可廟小妖風大，要是沒個有份量的人鎮著，有些事兒還真不好辦。汪校長來了臨水十二中，不是有了經歷就要走，是真想拿臨水十二中，試試新的教學路子。

　　借著聞教授的名頭，搬一搬大半個半島地域裡教育圈子的拌腳石。

　　汪校長把聞教授幾個人招呼到辦公室，吩咐後勤地那個女助理趕緊準備水果。聞磊卻沒跟自己的老爸進辦公室，挺隨意地一個人四處溜達。

　　看見林希山了。林希山提了一桶水，拿了個大刷子，正撅著腚刷水泥台子。黑猿常給希山同學安排的活兒。校長室後面的水泥台子，有時會用來做物理和化學實驗。這活兒，給誰也不願乾，上面一層花花噠噠的粘乎乎的東西，說不定都有毒。

　　朗梅心疼希山同學，可又不好說什麽，就給希山同學找了一副橡膠手套。

　　“姨！”聞磊看見朗梅，挺高興地喊了一聲。

　　“你怎麽一個人在外面溜達?”朗梅問。

　　“懶得聽他們說話，頭疼。”聞磊仍然好奇地看著希山同學屁股向後的姿勢。

　　林希山跟寫書法一樣，挺自如地擦著水泥台子，就是那姿勢，沒那雅勁兒。

　　“他幹啥呢?那位?”聞磊問。

　　“當苦力，有人看他不順眼，就使壞。”

　　“林希山，行了，休息會吧，給你介紹個人。”朗梅招呼希山同學。

　　“他叫林希山，挺有意思的名字。”聞磊笑。

　　“林，樹林之林，希，希望的希，山，就是大山的山。”林希山走到朗梅跟前，並沒仔細看長得很像朗老師的這女子，臉對著校長辦公室的方向，挺怪的腔調介紹自己的名字。語氣不怎麽友好，說出來的話沒什麽節奏感，還故意帶著土味兒。

　　希山同學聽清了這小女子喊朗梅喊地是姨，心裡驀地就有了高而不想攀的那意味兒了，人家那肯定在省城長大地，跟朗老師一樣有那樣的血統，要不然怎麽會這麽熟的口氣。

　　這小女子和聞教授一起下車，應該是聞教授的女兒。

　　林希山天性上不太願意接近那些條件太過優越的女子。人家那地位，混兩輩子，怕是也混不過人家，高攀不起，乾脆就敬而遠之。

　　朗老師倒是個例外。林希山也想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兒，怎麽會跟朗老師這麽親近，可能就是從朗老師讓他在黑板上抄拿破侖法典開始，或者再早一點兒，跟田老師家裡吃飯那會兒，就對朗老師沒有陌生感了。

　　“林、希、山。”聞磊特別清晰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了林希山的名字。

　　“你們聊吧，我還得繼續當苦力。”希山同學轉身要走。

　　“你等等，你告訴我，這名字是誰起地?”聞磊挺優雅地介紹她自己:“我姓聞名磊，聞是望聞問切的聞，三石而磊的磊。”

　　“我是鄉間地土娃子，起個名字能有什麽講究，就是弄個名字好養，可比不得你們，還要翻字典查古書，才能起好一個名字。”

　　希山同學說著話，就抬步走了，繼續他的醜怪的刷水泥台子的活兒。

　　“你這人真是怪，活兒又不是你家地，

又沒人給你發錢，著那門子急。”聞磊有點兒不高興了。　　好沒禮貌的人，話還沒問完，就走了。

　　朗梅笑了，“終於有人不吃你那一壺了。”

　　“什麽呀，我無所謂，你好象有點兒怪，你在省城，怕是沒這麽好說話吧，你看那位怪男生的手套上，那梅字，這可不得了，我的不近人情的小姨，還把自己的手套給了別人，他是你什麽人呢。”聞磊看出了點兒什麽。林希山是個土娃子，怎麽會知道戴著手套乾活兒，那一定是朗姨給他地。

　　“他是我的學生，我不光要給他拿手套，還要去京城送他的書法作品參賽。”朗梅這一說，終於找到讓林希山不乾活兒的理由。

　　“林希山，快，去郵局，拿我的火車票，還有，去供銷社給我買點兒那個，夏士蓮。”朗梅在人前，話可從來沒這麽多。

　　聞磊瞧出了破綻。

　　卻沒再說什麽，一直看著林希山。

　　林希山摘下手套，就著旁邊的水龍頭，把手和臉洗乾淨了，挺從容地從學校大門出去了。

　　“這個鄉下娃子，反倒一點兒破綻也沒有。”聞磊又看了看朗梅。

　　朗梅有點兒不自然，“看我幹什麽，我臉上長麻子了?”

　　“老天哪敢讓我肌膚如水的小姨臉上有麻子，你臉上哪，麻子沒有，倒是有春風飄蕩，走，去你辦公室看看，看看你抽屜裡有沒有情書什麽地。”聞磊扯住了朗梅的胳膊。

　　“一見面就調侃我，我是你長輩兒，你看看你，哪象個學生，跟老師拉拉扯扯地。”朗梅被聞磊挽著，一路走著，臉不知不覺地紅了。

　　“今天好熱啊。”聞磊故意把空著的手抬起來擋在頭上。

　　“真熱。”朗梅說著話，步子加快。

　　進了老師辦公室，朗梅趕緊走到自己的辦公桌那兒，拿了扇子猛扇了幾下。

　　聞磊拿起朗梅的喝水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忘了，應該讓林希山給咱們買雪糕吃。 ”

　　“他說不定就想到了。”

　　“真地?”

　　“真地。”

　　“這麽說，他還不是太笨。”

　　“他當然不笨，你看看他寫的書法，笨，能寫出來嗎?”朗梅從桌子底下，把林希山寫廢了的一張拿了出來，“好好看看，跟你爸比比，差多少?”

　　“吖！這娃這功夫不淺哪?他這柳體，可不是三年兩年的功夫。”聞磊確實吃驚了。

　　“那當然，從五歲開始，人家就自學自悟地練柳體，他那村子裡有個唐老先生，那可是飽讀詩書，祖上都開過私塾，正兒八經的書香門第，有這樣的名師帶著，那能差了嗎?”

　　“打住，他好行了吧，世界第一好，絕無僅有的第一好。”聞磊這是要破題破迷，要捅窗戶紙。這女生年齡雖小，人卻通透，情商肯定低不了。

　　“你聽我說，姨，我想到了一個成語，不拘小節，民國時期，咱們的大師們都不拘小節，不，更文雅地說，是不拘一格，你象，那誰，魯迅先生跟許廣平先生，徐悲鴻先生跟孫多慈先生，沈從文先生跟張兆和先生……”

　　“你話太多了，怕是口乾舌燥，喝口水吧。”

　　“想吃雪糕。”

　　……

　　雪糕來了。

　　林希山跑了一頭汗。怕雪糕化了，以最快的速度回來了。

　　聞磊突然一伸手，摁開了錄音機。

　　鄧某君先生的《我只在乎你》: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裡?日子過得怎麽樣，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許認識某一人，過著平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