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水十二中高一學生的新課本終於來了。這真夠奇葩地，課上了兩個月，學生才有自己的課本。林希山扼腕:要是早一天有這課本，我的化學，我的英語，還用得著那兩個人嗎?

　　那兩個人是英語老師和化學老師，僅指高一的英語和化學老師。雖然林希山勉強給加了老師兩個字，也只是不能不叫而已。

　　老師是幹什麽吃地，傳道授業解惑也，你教英語地，你覺得嘰裡呱啦地讀讀單詞課文，就是教了?我林叔在高一學的英語就是那個人名，卡爾-馬-敏感詞-思，別的啥也不知道。曾經有一次在酒會上，林叔調侃說，我特麽上高中學了一年的英語，就學了一個人名。還有，化學，人家京二大學的周其風校長，把那化學弄得，簡直登峰造極，都吊炸天了，整出那麽大氣磅薄的校曲，化學是你，化學是我，父母生下的你我，是化學的結果。特麽，那位高一的化學老師，你上化學的時候，一吐嚕一吐嚕地說出來那話，都以為你說地是日語。

　　日語化學老師，成了林希山林叔缺失化學營養的永遠遺憾。

　　這個遺憾裡帶著絲絲縷縷的鄙視。

　　原本要把林希山約到校西小樹林的那位女同學，拿了新到的課本，興奮點轉移了，竟然用鼻子嗅了嗅新書的味道。

　　就算那些學而隻為混的城裡學生，也劈裡叭啦地翻著課本。

　　畢竟是學生，學之生，有課為本，再差的學生也知道，學而知之不亦悅乎。

　　接下來的半個學期，林希山和他的二班同學，沒什麽太大變化地熬著。大概其有三分之一，是真學，有三分之一是完全混，剩下的三分之一，象林希山和林鍾緯，開始涉獵有用的有樂子的，有臉有面兒的東西。

　　林希山下午的兩節自習課，除了看書，間或地會練練字寫寫隨筆日記寫寫詩什麽地，林鍾緯迷上了吹口琴。課本當然是要學地，只是，聽不懂日語化學，聽不慣英語老師那稚嫩的山村系英語的童音，兩位懷揣理想的學子，這兩門課的成績，幾乎是零增長，從零到零的增長。

　　一天又一天地期盼中，第一學期結束，寒假來了。美好的寒假，可以吃豬頭肉的寒假。

　　一聽到放學的鍾聲，林希山背好了書包，象風一樣跑出了教室。他今天沒騎車子，就用兩條腿。那架半舊不舊的自行車，大姐用上了，要經常去西水縣物資公司批貨。那什麽，唐傲學有了媳婦忘了爹，商店不幹了，跟他爹大吵了一架，跟著那位看面相很會生養的媳婦去了南方深江市打工，發誓賺不到一萬塊錢就絕不回來。村裡那商店就轉包給了林老爹，林家這一家子就這麽開始了商業之旅。

　　時勢說變就變，雨窪莊整個村搞分地承包，兩天時間把地全分了。村裡的工分製取消了，不用再集體上山，各人種各人的地，打出的糧食交完公糧，剩下的全是自家地。

　　不光是雨窪莊，牛前莊也搞了，火頭村更凶猛，連隊裡的牛都殺了，一家分了那麽一點兒牛肉，直接燉著吃了。雨潭鎮沒什麽動靜的是鎮駐地的那五個村子。

　　當年，就這麽個承包分地，鄉間的人直到現在可能也不知道受益於那個叫小崗村的地方。不知道小崗村子裡的那些人，是冒著掉頭的風險搞出來地。好象，官面兒上，也沒見到有什麽人寫個農村土地發展史什麽地，甚至小崗村那些人的名字都不會出現在官方的記載中。

　　這一分地，鄉間簡直天翻地覆，村裡好些人直接瘋了，

早晨三點，就上山了，那場面，就是掙命，就跟地裡埋了金蛋子似地，往死裡擺弄。林老爹倒是冷靜，地該整整，卻依然把大兒子送走了，大兒子驗兵合格，去西川一個臨近南越的部隊當炮兵，這也是圓了林老爹的夢想，當年，林老爹已經穿上了炮兵學校發的軍服，滿可以在部隊混個一官半職，沒想到部隊整編一聲令下，整個團的安排複員退伍，十分不甘心地回了老家。　　林希山小跑著回到家，看到二哥騎了一輛新自行車回來，車架子上是四大箱子東西。

　　“二哥，這麽多，你小心點兒。”林希山趕緊跑到自行車跟前，扶住了箱子。

　　“這才大麽點東西，上次，我帶了六箱。”二哥還吹上了。

　　家裡有了商店，能吃的好東西多了去了，林希山早就開始偷著樂了。上學都不用帶乾硬的饅頭了，直接就是餅乾桃酥。可以說，林家一下子就翻了身，不用再熬煎那點兒吃食了。

　　林老爹沒想到，鎮上的供銷社沒弄到手，倒是近鄰唐傲學輕松松地就送了一個機會。這機會是沒割掉的能讓人賺錢的偷機倒把的尾巴，前些年，林老爹因為販木材還被鎮上當典型批了一通，這轉眼，也就三兩個月的功夫，家裡的商店，擺滿了各色各樣的用地吃地喝地，比當年偷著倒賣的東西多了不知有多少倍。

　　現在，這些可都是合法地，官面上還一鼓勁兒地在報紙和廣播裡鼓勵，要繼續開放搞活。林老爹把那張沒來得及退掉的去shanghai的火車票放在了那個盛錢的木盒子的下面。心裡還有念想，等買賣乾得再大一點兒，那大地場一定是要去的。

　　林希山和二哥一起，把四箱煙酒擺到了貨架子上。煙是大前門，酒是西水縣新出的白酒。雨窪莊離西水縣城二十多裡路，路挺平坦，用自行車帶貨，一天兩個來回，也沒什麽。要是去臨水縣城，那就遠了，六十多裡，中間還有個嚇人的大上坡，空手走，也累得直喘氣，更不用說帶東西了。

　　“三弟，明天沒什麽事兒，你跟我去物資公司帶貨，快過年了，得多進點兒餅乾和桃酥。”二哥說話的口氣已經商氣十足。這商店，要是老爹不在，全是二哥劃算著進什麽進多少。

　　“行。”林希山應聲。

　　自從家裡開起了商店，氣氛不一樣了，忙的時候，連老媽都得幫著賣東西，一家人都圍著這個能賺錢的商店忙活。

　　當然，老爹有老爹的打算。照眼目下的樣子，乾熟溜了的話， 三個人就能應付，林希山該上學還是要好好上學，能考上大學當然是最好。

　　林希山也不是真的想“介入”家裡的買賣，就是覺得比較新奇，這二十裡路帶回來的東西，貨架上一擺，賣掉了，就實實在在地賺錢了。商業這東西，賺錢是硬道理，鄉裡人也好，城裡人也好，你逮住機會了，會幹了，乾好了，錢就賺到手裡了，就這麽簡單。

　　可是，人和人的差別，除了錢以外，林希山覺得，還有個地位的差別。有了錢真好，有了地位就更好，就象在學校，汪校長那地位，那位副校長再怎麽著，也跟汪校長差一大截子。有了地位，就高貴，就可以不假辭色鄙視看不慣的人，這或許可以叫成高貴的任性。

　　林希山習慣性地不願意拿正眼看那些看不慣的人，或者說是跟自己無關的人。村子裡有一些林希山看不慣的人，也有無關的人。要按照鄉俗，你孩子家家地，看到了嬸子二大爺地都要叫一聲，可林希山不行，能不叫則不叫，尤其是看不慣的人。

　　嘴不甜的孩子肯定不受待見。這就有說道了，不受待見的孩子長大了會沒出息，沒人緣?你們認為是好地，就真的是好地?你們以你們的見識真的能判斷人的對錯，社會的對錯?你們真的知道什麽是合法地，什麽是不合法地?

　　大膽地懷疑，林希山站在自家櫃台裡面，兩手扶著下巴，兩隻胳膊肘硬實實地壓著櫃台的水磨石台面兒，看著進進出出的人，腦子裡又開始轉。從老爹和二哥挺成功的商業經想到了哲學命題，實實在在地鄉間生活的哲學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