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聽到這話,雅克當時就急了,“又有新的死者?難道是連環殺人案嗎?”
那巡捕搖了搖頭,低聲說道:“這次不是槍殺,根據在現場的巡捕初步調查,這名新發現的死者好像是……”
說到這裡,他忽然猶豫了一下,眉宇間也透露出驚惶的神色,仿佛接下來要說的事情非常詭異似的。
“有話能不能一次說完?再說了,還有用好像來形容刑事案件的嗎?你們這些家夥可真行,難道連個死因都判斷不出來嗎?”見他這個樣子,雅克更加不悅,一口氣連續問了三個問題,以此來表達自己心中的不滿。
“這……主要是因為死者是在床上被發現的,所以現場的巡捕也不敢肯定……”似乎是意識到了雅克心情很差,那巡捕回答起來也結結巴巴的,連個囫圇話兒都沒有。
雅克已經失去了耐性,他的臉上滿是怒色,兩手掐著腰,衝那年紀不大的巡捕厲聲喝道:“有什麽話快點說!”
“是,長官。”那巡捕被雅克的語氣嚇了一跳,又吞了口唾沫,他似乎下定了決心,戰戰兢兢地對雅克說道,“這名死者是溺死的。”
溺死?在床上?
雅克聽到這裡,整個人不禁愣在了當場,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接著便陷入了沉沉的深思。
而一旁的胡樹人卻是氣定神閑,明顯不在意巡捕房的所謂現場調查,比起這個,他更希望能親眼看一看現場的情況,到時候再根據自己找到的線索進行判斷。
“雅克,咱們去瞧瞧罷。”胡樹人說完這句,便客氣地對這名前來通報的巡捕道,“恐怕要麻煩你帶路了。”
這名巡捕新來不久,並不認識胡樹人,聞言有些無所適從,半低著頭向莫雷爾巡官看去。
注意到手下投來的眼神,雅克抿著嘴,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
隨後,他便與胡樹人和王大力,還有守在門口的劉牧原一道,在這名年輕巡捕的引領下,步行向新死者所在的案發現場前去。
這一次的死者也是在家中被發現,其住址與費爾南家離著不是很遠,走路差不多一刻鍾就到了。
幾人走到案發現場附近,打眼一看,便注意到這次的死者也住在一間不大的平房中,而且同樣是個十來平米的單間。
走進案發現場,那裡已經有數名巡捕,正在四處走動調查。一見到雅克,他們紛紛放下手頭的工作,走過來列隊打起了招呼。
“你們先出去,把現場封鎖好。”
雅克從現場巡捕手中接過案件調查記錄,對眾人吩咐了一句,那些巡捕便排著隊一個個離開了。
待他們走後,胡樹人立刻開始觀察起來,而一旁的雅克則對著記錄念起了死者的信息。
這次的死者也是個法國人,名叫讓·丹格拉爾,四十一歲,是附近太古公司的雇傭船員,平日經常出海,最近剛剛隨船回來,正在休假期間,沒想到竟然被殺害了。
因為這一次的死者死因明確,不像費爾南那般,連案件性質都要仔細研究一番,所以胡樹人探查起來自然也容易了許多,無須搜集那些旁證線索用以推敲。
他先是粗略觀察了一下死者的住處,跟費爾南家一樣,這裡沒有太多的家具,只有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和一把椅子,房間右側的牆壁前還有一個漆著紅油的木製衣櫃,衣櫃做工還不錯,雖然門把手之類經常觸摸的位置有些褪色,但也能看出當初購買時定然價格不菲。
環顧了一圈,胡樹人邁步走到床邊,這裡便是死者所在的位置。他掀開巡捕蒙在死者身上的白布一看,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真的是溺死……”胡樹人自言自語道,“可人怎麽會溺死在床上呢?”
死者是法國人,皮膚白皙,但唯獨臉頰、手肘和膝蓋以下部分呈淡褐色,皮膚表面比較粗糙,顯然是在船上經歷了長期的日曬風吹所致。死者五官深邃,鼻子又高又挺,臉上有很長的胡須,看起來至少有幾個月沒剃過。屍體仰面躺在床上,初看之下,沒有發現身上有什麽外傷,其四肢也沒有任何彎曲,都朝著床尾的方向伸得筆直。
死者嘴唇青紫,雙目圓瞪,嘴巴張得巨大,嘴角殘留著唾液乾涸的痕跡,脖子上的青筋有明顯血凝。胡樹人在死者的枕頭上發現了幾塊濕漉漉的地方,用手輕輕捏一下還能感覺到潮氣。單從這些發現,就可以推斷出死者的死因的確是溺斃,並且在死前進行過劇烈的掙扎。
胡樹人腦中靈光一閃,趕忙向雅克要了副白手套戴上,然後動手脫掉了死者的衣服。
看到死者赤裸的上身,胡樹人馬上注意到,屍體兩條手臂上有幾道紫色淤痕,痕跡只在上臂部分靠手肘的方向存在,在手臂外側的中間部分尤為明顯,越靠兩側則逐漸變淡直至消失,而手臂內側卻是一點痕跡都沒。
看到這裡,胡樹人急忙蹲下身,掀開床單在床沿上仔細查看了一番,很快就在木質的床板上找到了一些細微到幾不可查的擦痕,這些痕跡很新,粗略一看大概有三四道,上面還殘留著一點纖維,很像是繩索與床板摩擦後留下的。
這些痕跡基本可以證明死者在被溺死前,曾被繩索捆在床上,所以即便有心反抗也無濟於事,最後在動彈不得的情形下被凶手殺害了。
但胡樹人還有一個疑點沒弄清楚,為何死者會老老實實地被捆到床上而沒有反抗?
按理來說,凶手要用繩子捆綁死者,就算死者睡得很沉,也理應會驚醒才對……除非死者當時已經根本無法反抗了。
想到這一點,胡樹人不由沉吟起來,雙手手指交叉,左右拇指搓動個不停。
“水鬼……這是水鬼殺人啊!”
一旁的王大力忽然驚叫一聲,手指著死者胳膊上的淤痕,聲音裡充滿了恐懼。
“胡說八道!”胡樹人的思緒被他打斷,心情自然有些不悅,沒好氣兒地說道,“這明明是謀殺,怎麽扯到鬼神之說上了?”
“可是……胡先生您有所不知啊。”王大力眼中閃過一絲驚悸,隨後壓低了聲音,似乎害怕驚擾了什麽似的,對胡樹人道,“我曾聽人說過,十幾年前,黃浦江邊曾經出過一樁命案,一個值夜班的工人在碼頭上巡邏的時候,不小心被纖繩纏了腳,恰好趕上那艘船要出港去天津衛,就把他拖入了水裡。那工人一直高聲求救,但船上卻沒人聽見,等到了天津港,船員們才發現船尾的纖繩上竟然拖著一個人!他們把那工人從水裡撈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被水泡的全身鼓脹,沒了人形,那場面非常恐怖,打那以後,很多人就不敢靠近水邊了。還有傳言說,那個工人在死後化為水鬼,天天在黃浦江邊找替身,一旦有人落水,就會被他捉住四肢拖入水底。因此,發現屍體時,總會在四肢上看到幾處淤痕,就和這死者胳膊上的一模一樣!”
聽完王大力的話,胡樹人差點被氣得笑出聲,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對王大力說:“這世界上哪有什麽鬼?不過是些惡人在裝神弄鬼罷了。”
說罷,他便拉著王大力蹲到地上,指著床板上的擦痕說:“看到了嗎?死者應當是被繩索捆住後溺死,那淤痕也是繩索留下的,根本不是你口中的什麽水鬼殺人!”
“原來如此……”
聽了胡樹人的解釋, 王大力總算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他松了口氣,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自言自語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啊!”
懶得搭理膽小的王大力,胡樹人正打算起身繼續調查,眼角余光卻忽然瞥見了死者正裸露在外的小腿側後方。
這個位置十分隱秘,若是站在屍體旁邊,從正上方往下查看,是完全瞧不見的,只有將屍體翻過身來做徹底檢查,或者是蹲下身從胡樹人現在的角度才能看到。
胡樹人的目光聚焦在死者濃密的腿毛下面,那裡隱約可見一個黑色小點,像是凝固的血液,周圍有一圈淡淡的紅色痕跡,呈放射點狀,應該是未散盡的淤血導致的,這無疑是生前傷。
胡樹人湊近了一些,伸出手指在黑點附近和小腿其他部位分別按了按,感覺黑點周遭的皮肉有點兒僵硬。他又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嘴角終於露出了那一抹熟悉的笑容。
“原來如此。”站起身來,胡樹人摘下手上的白手套,對一頭霧水的雅克說道,“我終於搞清這名死者到底經歷過什麽了。”
“什麽?這麽快?”聽到這話,雅克不禁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本以為胡樹人會解釋一番,可沒成想他接下來的話,竟和死者的死因沒有半點關系,但卻讓雅克聞之駭然。
“派人在碼頭周邊好好查一下,挨家挨戶地查,一個都不能漏,尤其是外國人。”胡樹人眉頭緊鎖,“我有一種預感,這起案件很可能是連環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