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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公案》第13章 芳汀舞場
  兩個青幫看場聞言,不約而同地打了個激靈,那寸頭漢子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連聲說道:“不會的!不會的!閣下請便,我們必定全力配合!”

  胡樹人理都不理,轉身就走,把二人撂在那裡。

  劉牧原快步跟在後面,低聲說道:“老爺,您之前還自稱劉牧原……”

  “有什麽大不了的?”胡樹人不以為意地笑笑,“我方才說話的時候既沒行也沒坐。”

  這話把劉牧原噎得夠嗆,他懵了一陣,隨後搖頭感慨,論起鬥嘴功力來,整個上海只怕都沒幾個人能出自家老爺之右。

  回到別克車上,胡樹人向劉牧原吩咐道:“接下來該去芳汀舞場了。”

  劉牧原發動引擎,開車返回敏體尼蔭路,北行轉至寶昌路,又向西駛到貝勒路214號的芳汀舞場。

  劉牧原把車停好,胡樹人下車走到路邊,透過舞場的玻璃窗向裡看去。

  玻璃窗內側掛有百葉,用於遮擋外部視線,以防閑人偷看,不過現在並沒有拉上,可能是因為還未到夜間的緣故。那年月,多是在飯店裡增設舞台,白天不開放,僅提供餐飲服務,一到晚上,飯店裡輕歌曼舞,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透過百葉,胡樹人看到舞場最裡面的舞台空空如也,大堂裡共有4列8排32副桌椅,大體呈半圓形圍著台前的舞池分布。桌面都鋪著潔白的桌布,上面整齊地擺放著潔淨的餐盤和刀叉,顯然,這家舞場主營的是西菜。在舞場右側的牆邊,有一個侍應生專用的桌台,抽屜裡裝的應當是餐具一類備用品。桌台上方的牆壁釘著一台掛鍾,做工典雅,走字精準,十之八九是舶來品。

  把舞場內部環境大致看了一遍,胡樹人才帶著劉牧原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此時客少,所以侍應大多還沒上工——畢竟傍晚才是用人的時候,白天只要兩三個侍應便足夠了。

  一位侍應正倚在桌台邊發呆,聽到門響才回過神來,急忙迎了上去,一臉笑容地對胡樹人主仆說道:“歡迎光臨芳汀舞場,請問您二位是要用餐嗎?”

  “只是來問點事情。”胡樹人搖了搖頭,隨即補充了一句,“我是巡捕房派來查案的。”

  一聽到巡捕房三個字,侍應立時站直了身子,再看胡樹人一身緞子長衫,便猜測他是巡捕房的大人物,眼中不免流露出一點懼意,笑容也變得諂媚起來。

  “失敬,長官。請在這邊坐下稍等,我這就去請經理過來。”

  拉開一旁的座椅,侍應招呼著二人落座,正想轉身離開,胡樹人卻開口說道:“不必了,你就待在這裡罷,我有話要問你。”

  “這……”侍應遲疑了片刻,為難地點了點頭,神情有些驚惶,“好罷,長官您請問,我一定老實回答。”

  胡樹人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看著侍應問道:“這個月十六號那天,你在舞場值班嗎?”

  “是的,長官。”侍應想了想,點點頭道,“那天是我當班,我整天都待在舞場裡,直到打烊才離開。”

  “甚好,”胡樹人微微頷首,又問道,“那天你是否見過一個穿藏藍色長衫的男人?他是獨自前來的,應當一直在等人。”

  侍應回想了許久,忽然兩手一拍,回答說:“長官,我想到了!那天我接待了一位客人,他的衣著我已經記不清了,但您要說一個人來還一直在等人,那就絕對是他沒跑了!”

  “哦?”聽到這話,胡樹人登時來了精神,

他的嘴角含著熟悉的微笑,饒有興趣地對侍應說道,“詳細與我說說。”  “好的,長官。”

  侍應見胡樹人溫文爾雅,也放松下來,他應了一聲,一邊想一邊說道:“十六號下午,大約是四五點鍾罷,離晚飯點還有一段時間,那位客人來到店裡,我接待他入座,他說待會還有一個朋友過來,然後就點了幾道菜和酒水。六點舞台開始演出的時候,他的朋友還沒到。之後一直到店裡打烊,他的朋友也不見蹤影。那位客人自始至終都一個人坐著,期間還不停地問我時間——他手上明明戴著手表。我當時覺得特別奇怪,還問他來著,結果他回答說手表瓦特了,不走字。”

  “問你時間?”胡樹人眉毛一挑,抬手一指桌台上方,“即使手表壞了,那裡不是也有掛鍾嗎?”

  聽到詢問,侍應笑了笑,朝著不遠處的一張桌子抬了抬下巴說道:“長官,當時客人坐在那張桌上,往掛鍾那邊看視線會正好被立柱擋住,他看不到,只能問我哩。”

  胡樹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點一點頭道:“原來如此。”

  起身走到那張桌前,胡樹人又向跟在身後的侍應問道:“他當時坐在哪個位置,你還記得嗎?”

  “記得,長官。”侍應點了點頭,旋即走到靠過道的一側的椅子旁邊站定,對胡樹人說,“他就坐在這把椅子上,因為是靠過道的一側,每當我們要經過這裡服侍客人的時候,都會注意到他,所以我印象很深。而且,這地方雖然看不到掛鍾,但卻正對著我們平時待著等招呼的地方,我經常和他對上眼,然後就被他叫過去問時間。”

  “我知道了,謝謝。”胡樹人笑了笑,坐到那把過道邊的椅子上,眉頭忽然蹙了起來。

  他要把腦袋往左轉整整九十度,才能看到舞台。維持著姿勢,胡樹人感覺格外難受,如果要這個樣子看一晚上表演,別的不說,脖子肯定是受不了的。

  轉過頭來,胡樹人揉了揉脖子,向侍應問道:“既然你對他印象深刻,那你還記得他當時情緒如何嗎?是否焦急?亦或是不悅?”

  “焦急倒是沒看出來,不悅麽……也不太像,長官,其實我當時忙得前後腳跟都快打架了,哪有功夫一直盯著他啊。”侍者搖了搖頭,又道,“如果不是他總問時間,我可能只會把他當成來消磨時間的一般客人。”

  通過這一番問詢,胡樹人已經可以確定徐祥林那天確實來過舞場,他掏出一枚銀元遞給侍應,溫聲說道:“謝謝你的配合,我已經問完了。”

  “謝謝長官!”侍應欣喜地接過銀元收了起來,隨後對胡樹人說,“長官,您要不要來點什麽?”

  “不必了,你忙去罷。”胡樹人擺了擺手,那侍應乖覺地點了點頭,快步離開了。

  待他走遠,劉牧原便對胡樹人道:“老爺,如今徐祥林的不在場證明已經得到了證實,那就可以確定姓薑的是凶手了罷?”

  “不一定。”胡樹人搖了搖頭,雙眼盯著桌面,若有所思地說道,“此行反而讓我更加懷疑徐祥林了。”

  “老爺,這是什麽緣故?”劉牧原十分不解地問道。

  胡樹人沉吟片刻,眸子閃過一道精光,一字一頓地說道:“你難道不覺得,徐祥林來舞場的目的不太對勁嗎?”

  “不對勁?”劉牧原想了想,隨後連連搖頭,“對不起,老爺,牧原愚鈍,想不通這其中的關節。”

  見他一頭霧水,胡樹人也不氣惱,而是循循善誘道:“還記得我方才跟侍應說,徐祥林穿藏青色長衫嗎?”

  “記得,老爺。”劉牧原點了點頭,還是不明白,“可那又如何?穿長衫沒什麽奇怪的罷?”

  “未必。”胡樹人微微一笑,“這裡是舞場,而且主營西菜,來這裡的客人,不管是看舞的,跳舞的,亦或是吃飯的,即便不是西裝革履,至少也得穿著體面。然而,徐祥林卻穿著一身長衫,而且料子很糙,平日穿著還好,但在舞廳這種場合就顯得不夠得體了。之前在現場搜查的時候,我在衣櫃中看到的男性衣物大多是這種長衫,也有幾件西服,可他卻沒有穿。要知道,他前天說的是自己與友人約在此處見面,既然是事先約定,那為何不打扮得正式一些呢?”

  尋思了一下,劉牧原揣摩著說道:“說不定,他是因為有事沒來得及換衣服,所以才……”

  “這話不對。 ”劉牧原話還沒說完,胡樹人就搖了搖頭,直截了當地打斷他的猜測,“徐祥林親口說過,十六號當天他上午去了大運賭場,下午便來到芳汀舞場,一直待到打烊。如果其間有變故發生,他為何不說?”

  劉牧原想了半天,沒有任何頭緒,索性放棄了思考,有些無奈地說:“老爺,我實在弄不明白。”

  胡樹人笑了笑,繼續啟發道:“牧原,你難道忘了麽?按照徐祥林的說辭,他之所以沒回家,一是因為時間太晚,二是因為丟了鑰匙。”

  “我記得,他是在離開舞場之前發現的。”劉牧原道。

  “如果,在他來舞場之前,鑰匙就已經不見了呢?”胡樹人的眼角閃過一道睿智的光芒,嘴角噙著招牌的微笑。

  聽到這話,劉牧原愣了一會兒,一對濃眉隨即皺了起來,疑聲說道:“老爺,您的意思是……徐祥林說謊了?”

  一想到對方竟然膽敢誑騙自家老爺,劉牧原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僵硬。

  “說沒說謊,我現在還不能肯定。但至少有一點很明晰——這樁案件,遠沒有表面看起來那般簡單。而徐祥林來到芳汀舞場之目的,恐怕也不是什麽與好友見面,反倒很可能是為了製造一個不在場證明!”胡樹人語出驚人,但接著又眉頭緊鎖,“可是,我並沒有證據,也想不通他這麽做究竟為何。如果死者當真是徐祥林所殺,那他又是如何在殺人的同時出現在芳汀舞場的?即便他通過某種法子做到了,那在當日與死者幽會的薑博文又扮演了一個什麽角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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