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前往京口的時候,郗恢就已經不在軍中,但當初郗恢擔任主簿的時候,每天教導他們認字讀書、講故事、做思想工作,而且還關心將士們的衣食住行以及家眷,甚至自掏腰包給將士們增加夥食,這些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都把主簿當做自己的師父,認字學習上的師父,也是思想道德上的師父。
因此這些久經沙場的驕兵悍將,苻黃眉都不見得能降伏,但郗恢一來,一個個縮頭縮腦比誰都乖巧。
“打你們、罵你們,現在還有用麽?”郗恢沒好氣的說道,“到時候戰場上戴罪立功吧,否則別怪余無情,軍法在上,人心······”
說著,郗恢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也在看著!”
“願死戰以洗恥辱!”將領們齊刷刷的吼道。
郗恢擺了擺手:
“行了,起來吧。”
眾人起身向郗恢拱手,郗恢卻側身:
“是苻帥給你們求情,不用感謝我。”
眾將遲疑一下,向苻黃眉行禮。
苻黃眉微笑著看著郗恢來的這一出好戲,點了點頭,讓人帶他們下去休整補充。
而郗恢看著這些人的背影遠去,無奈的說道:
“都是一群驕兵悍將了,若是不呵斥一下,怕是悠然自得,並且不聽苻帥指揮,到時候恐釀成大錯。”
“太守有心了。”苻黃眉含笑表示感謝。
郗恢緩緩說道:
“其實也不只是幫助苻帥,而是因為這一戰,我們本來就輸不起,不是麽?”
苻黃眉肅然,向南看去,不知道作為對手的桓豁,又走到什麽位置了,對於這一戰,是否也有著這樣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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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豁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面前的其實是河洛軍的主力,畢竟關中騎兵一直在前方遊蕩,幾乎完全封鎖了淮西軍向北探查的路徑,每天派出去的斥候,十不存一。
無奈之下,桓豁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不過之前在淮東時的慎重,這個時候顯然又開始發揮作用,淮西軍上下都放慢了行軍速度。
有了上一次關中騎兵的進攻,淮西軍士卒們就像是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一個個的都冷靜了不少,意識到關中騎兵顯然並不只是會雜耍的存在,若不是主帥當機立斷,數萬人真的要被一千騎兵給衝散了。
所以他們也都收起來輕視和驕傲之心,支持主帥謹慎的決定,甚至······看現在淮西軍前鋒小心翼翼的模樣,頗有一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感覺。
不過關中騎兵在此之後,只是截殺桓豁的斥候,不讓桓豁探查到真實情況,並沒有再對淮西軍的行軍隊列發起進攻,這讓不少淮西軍士卒都悄悄松了一口氣,當騎兵再一次席卷而來的時候,他們也的確很難保證自己不會在緊張之下再一次撒丫子跑路。
丟人歸丟人,騎兵,尤其是甲騎的衝鋒也實在是太嚇人了。
但關中騎兵沒有發起進攻,讓桓豁的心中隱隱有不祥的預感。
想要盡可能的利用騎兵打出兵力優勢、摧折淮西士卒的士氣,那麽他們就不可能這樣束手束腳,定然要再次發起和上次類似的進攻,可是現在他們似乎並不著急於此,那是否可以說明,正在暗中窺伺、等待自己的敵軍主帥,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兵力匱乏,必須要用寶貴的騎兵來縮短雙方之間的兵力差距?
很快,桓豁的沉思就被打破,前方斥候發現了敵軍營寨的蹤跡。
“輿圖!”桓豁一邊策馬向前,一邊接過親衛遞上來的簡易輿圖,掃了一眼,這裡距離芍陂已經不足十裡,敵軍在此處背水列陣,恰好能夠借助兩淮水師,且芍陂東側就是壽春城,糧草後勤也可以通過芍陂轉運,不需要走陸路暴露在桓豁的襲擊威脅下。
的確是一個決戰的好地方。
“將軍何去?”幾名幕僚看桓豁已經要帶著一隊騎兵越眾而出,急忙阻攔。
“敵情久久未明,余必須親眼探查,方才心中有數。”桓豁徑直回答,根本容不得他們勸阻便打馬離去。
幕僚們面面相覷,都能夠感受到將軍此時的語氣並不是很友善,顯然其心中焦躁煩悶。
這可是桓豁很少會有的心理狀態。
“這些狡猾的關中人。”有一名幕僚憤怒的罵道。
“兵不厭詐,此用兵之法也,只是我們無法勘破而已。”同伴無奈的回答,“隻期望明公能有所洞察吧。”
幾人說話間,桓豁已經爬上了斥候方才發現關中軍營位置的山坡。
在這裡,淮西軍的斥候顯然和關中斥候打了一仗,地上還有血跡,幾十名士卒零零散散站在山坡上,警惕的看向四周,結果他們看到桓豁親自上來,頓時更加緊張,帶頭的幢將忍不住抹了抹手上的汗:
“將軍不宜來此。”
“爾等來得了,本將為何來不了?”桓豁笑罵一聲,接著目光已經越過山棱,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荒草萋萋。
而遠處天邊已經可以看到芍陂的身影,夏日裡的晚風中,波光粼粼,水面上白帆點點,往來穿梭,顯然是正在運送兵員糧草的水師船隻。
而就在芍陂和山下的這一片荒草地之間,一個碩大的營寨森然佇立,營寨中士卒列隊、正在操練,而時不時的有隊伍開出營寨,隱沒入營寨周圍的荒草和林木之間。
只是看這一個營寨的規模, 就讓桓豁心中咯噔一下,接著他便看到林木之間還有炊煙嫋嫋升起。
顯然在那邊還有營寨。
士卒的身影在林木間時隱時現,大道上則有騎兵來往巡邏。
晚風吹動荒草,吹拂樹冠,發出“沙沙”、“嘩嘩”的響聲,不盡相同,而這其中儼然還夾雜著士卒的口號聲,殺氣震天。
一時間,樹木、士卒、騎兵、營壘,放眼望去似乎已經渾然融為一體,在行走的士卒,身形筆直恍若樹木,而隨風搖曳的荒草和樹木,又似乎是行走中的士卒,再加上那些在林木之間時隱時現的營壘,仿佛有數萬,甚至十數萬大軍駐扎在此。
草木皆兵,兵多如草木。
桓豁不知不覺的已經冷汗直冒,他萬萬沒有想到,心理預期之中攏共只有數千人的敵軍,此時看上去竟然有十數萬之眾,這······這一仗還怎麽打啊!
刹那間,桓豁甚至都沒有去想關中王師到底從哪裡變出來這麽多兵馬,便是搜山檢海,湊齊了關中所有的可戰之兵,其實都沒有這麽多。